第七章 烏拉斯(第2/15頁)

那個星期下起了當年唯一的一場大雪。謝維克從來沒有見過一英寸以上的積雪,恣肆的狂風和厚厚的積雪讓他心醉神迷、欣喜不已。雪是那麽白、那麽冷、那麽安靜、那麽漫不經心,即便是最虔誠的奧多主義者也不能稱之為多余無用的廢物;它是一種輝煌盛大的純潔,只有靈魂猥瑣的人才認識不到這一點。天一放晴他就和孩子們跑出去,他們倆也很喜歡這場雪。他們在奧伊伊家的後花園裏奔跑、扔雪球,在雪地上挖隧道、搭城堡。

西瓦·奧伊伊跟她的小姑子薇阿站在窗前,看著孩子們和那個大人以及小水獺在一起嬉鬧。水獺把一座雪雕城堡的一堵墻給弄塌了,它興奮地腹部著地,沿著那堵墻一遍又一遍地往下滑。孩子們的臉蛋紅撲撲的。那個大人,一頭蓬亂的灰褐色長發拿一根繩子綁在腦後,耳朵被凍得通紅,正在幹勁十足地挖掘隧道。“不是這裏!挖那邊!——鏟子呢?冰塊弄進我口袋裏了!”孩子不停地尖叫著。

“那就是我們的外星來客。”西瓦微笑著說。

“在世的最偉大的物理學家。”她的小姑子說道,“真有趣!”

他走進屋,又是吹氣又是跺腳,把身上的雪弄掉。他身上散發著一股清新冷冽的氣息,整個人神采奕奕、心曠神怡,只有剛剛離開白雪懷抱的人才能有這樣的狀態。西瓦把他介紹給自己的小姑子。他伸出一只堅硬冰冷的大手,友善地低頭看著薇阿。“你是迪麥裏的妹妹吧?”他說,“嗯,你跟他很像。”這句話如果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薇阿會覺得平淡無奇,但是現在她卻覺得開心不已。“他真是一個男子漢,”那天下午她一直在想,“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按照伊奧人的風俗,她的全名是薇阿·多伊姆·奧伊伊。她的丈夫多伊姆管理著一家大型聯合企業,經常出差,每年有一半時間以政府商務代表的身份出使國外。謝維克一邊端詳著她,一邊聽她講述這些情況。迪麥裏·奧伊伊身上那些特征:纖細的身材、蒼白的臉色、橢圓形的黑色眼睛,到了她身上就都變得很美麗了。她的胸部、雙肩以及雙臂都很圓潤很柔軟,異常白皙。用餐時,謝維克就坐在她的旁邊。他的雙眼不住地去瞟她裸露在外的雙乳,緊身胸衣將她的乳房高高托起。在如此嚴寒的天氣裏這樣半裸著身子是極其放縱的,和這場大雪一樣放縱,那雙小小的乳房也跟雪一樣潔白無瑕。她剃光了的頭顱驕傲而精致,頸部的曲線平滑地向上延伸,與頭部的曲線融為一體。

她的確很吸引人,謝維克在心裏想。她跟這裏的床很相像:都那麽柔軟,當然也很做作。她為什麽要那樣裝腔作勢地說話呢?

他被她有些尖細的嗓音和她的裝腔作勢深深吸引住了,就像一個人在深水區緊緊抓著救生筏不放,卻不知道自己其實正在不斷地下沉。吃過飯後她就要坐火車回尼奧埃希拉,她只出來一天,以後他就再也見不著她了。

奧伊伊感冒了,西瓦得照顧孩子。“謝維克,你可以陪薇阿走到車站去嗎?”

“上帝呀,迪麥裏!不要讓這個可憐的人來保護我!你不會是以為外頭有一群狼吧?那幫野蠻的強盜正好來掃蕩,把我擄去當小妾?明天早上你們會發現我倒在站長辦公室門口,眼裏有一滴凍住的淚水,一雙僵硬的小手緊緊攥著一束幹枯的花兒?哦,我倒希望能這樣呢。”薇阿一邊用她那清脆活潑的聲音說著話,一邊放聲大笑。她的笑聲就像一陣波浪,一陣黑暗、平穩、有力的波浪,把沙灘上的東西沖刷得一幹二凈,只剩下一片沙子。她不是在笑別的,而是在笑自己,深沉的笑聲蓋過了所有言語。

謝維克在客廳裏穿上外套,走到門口去等她。

他們默默地走過半個街區,積雪在他們腳下嘎吱作響。

“你這樣真是太客氣了,身為一個……”

“身為一個什麽?”

“作為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她說,聲音很細,而且故意拖長音調(帕伊說話就是這種腔調,奧伊伊在學校時也這麽說話),“我很失望,本來還以為你很危險、很粗野哩。”

“我的確是這樣的。”

她擡起頭,斜著眼睛看著他。她披著一條鮮紅色的披肩,把頭也包上了;在這抹鮮艷色彩以及周遭白雪的映襯下,她的雙眼顯得特別黑亮。

“可現在你卻那麽溫順地送我去車站,謝維克博士。”

“謝維克,”他溫和地糾正,“不要帶上‘博士’。”

“那是你的全名嗎?名和姓都包括了?”

他微笑著點點頭。他感覺良好,精力充沛,天氣這樣晴朗,他身上那件做工精良的外套如此溫暖,身邊這位女士又是如此美麗,他覺得心滿意足。今天一整天,他都沒有什麽苦惱和沉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