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納瑞斯(第10/13頁)

早上第一件事兒,是布努波過來敲門。他開了門,但沒有把身子讓開請她進屋。她是飛行器機械廠的機械師,五十歲,住在走廊的另一頭。塔科維亞總是能被她逗樂,謝維克卻對她很是反感。原因只有一個,她覬覦他們的房子。她說,房子第一次騰空時,她就已經去要過了,可是街道住房登記員跟她有矛盾,所以她沒能如願。她現在的房間裏沒有角窗,謝維克屋裏的窗戶是她的夢想。不過是個雙人間,可她卻是一個人住,現在住房這麽緊張,她這樣就顯得太自私了。不過要不是她編借口把謝維克逼得沒辦法了,他是不會費口舌去反駁她的。她嘮嘮叨叨地解釋著。她有了一個伴侶,一個終身伴侶。“就像你們倆。”說這話時她還假笑了一聲。只是那個伴侶在哪裏呢?不知道為什麽,她說話時一直用的是過去時態。而且,對於踏進布努波家門的那些個男人來說,那個雙人間相當不錯了,來布努波家的男人每天晚上都要換,就跟她還是一個生龍活虎的十七歲小姑娘一樣。塔科維亞羨慕地旁觀著。布努波會來找她,跟她說那些男人的事情,一邊沒完沒了地抱怨。房間沒有角窗只是她無數委屈中的一個。這個人思想陰暗,嫉妒心又強,任何事情她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好,並把這種不好牢牢放在心上。在她口中,她所在的工廠裏都是些惡毒的人,很無能,只知道拉關系,還消極怠工。她所在的協會開會時亂糟糟的,有很多惡毒的風言風語,都是影射她的。整個社會都在迫害她布努波。聽了她這些話,塔科維亞就笑了,有時候還笑得樂不可支,就當著布努波的面。“哦,布努波,你真好玩!”她氣籲籲地說道。那個頭發花白、嘴唇很薄、耷拉著眼皮的女人會微微地笑著,也不覺得受了冒犯,一點也沒覺得,繼續她那荒謬的敘述。謝維克覺得塔科維亞這樣笑她也無可厚非,但是他就是笑不出來。

“真糟糕。”她從謝維克身邊擠進屋,徑直走到桌子面前,想看塔科維亞的信。她拿起信,謝維克冷靜迅速地從她手裏把信搶了過去,弄她個措手不及。“太糟糕了。甚至連提前一旬的通知都沒有。就說‘來吧!馬上!’。他們還說我們是自由的人,我們應該是自由的人。多大一個玩笑啊!就這樣把一對幸福的伴侶給拆散了。你知道,就是因為這個他們才這麽做。他們反對男女配對,你看到了,一直都是這樣的,他們故意地把一對伴侶派到不同的地方。我和拉貝克斯的遭遇就是這樣,完全一樣。我們再也不可能重聚了,分配處就是反對我們在一起。嬰兒床都空了,可憐的小東西!這四旬以來,她沒日沒夜哭個不停。吵得我也好幾個小時睡不著覺。當然,是因為食物短缺,塔科維亞沒有足夠的奶水。想想吧,居然把一個正在喂奶的母親派到幾百英裏之外的地方去!我覺得你不可能也被派到那裏去的,他們派她去哪裏了?”

“東北區。布努波,我想去吃早飯。我餓了。”

“這不就是他們的慣用伎倆嗎,你走了之後,他們所做的這一切?”

“我走了之後他們做什麽了?”

“把她派走了——把伴侶拆散了。”她小心地把薩布爾的便條攤平,看了看,“他們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搬進來!我猜你很快就得搬出這個房間了,不是嗎?他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住雙人間的。塔科維亞說她很快就回來,可我看得出來她只不過是想給自己打氣。自由,我們應當是自由的,真是天大的玩笑!從這裏推到那裏……”

“哦,去你的,布努波,如果塔科維亞不想去,她可以拒絕的。你知道我們現在正面臨著饑荒。”

“呃,我很奇怪她為什麽不期待著什麽變化。小孩出生之後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很久以前我就想,你們早就應該把孩子送托兒所去了。她那麽能哭。孩子是一對伴侶共有的,把他們綁在了一起。正如你所說,她應該期待改變,有機會她馬上就抓住了,這再正常不過了。”

“我可沒那麽說。我要吃早飯去了。”他大步走出房門,布努波在他身上紮下的那五六根針讓他顫抖起來。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她說出了他自己內心深處最卑劣的一些恐懼。她現在還在房間裏,也許正在盤算著怎麽往裏頭搬。

他起得太晚,等他到食堂時,食堂窗口馬上就要關閉了。因為這趟旅途的緣故,他現在看到吃的還兩眼放光,所以粥和面包他都取了雙份。取菜台後頭那個男孩皺著眉頭看著他。這些日子裏,已經不再有人取雙份食物了。謝維克也皺眉回瞪著他,卻什麽也沒說。過去那八十多個小時裏,他就靠著兩碗湯和一公斤的面包撐著,他有權利把之前漏掉的補回來,可是他如果開口解釋就該令人生厭了。存在即合理,需要的就是正當的。他是一位奧多主義者,投機分子才會愧疚呢。讓投機分子愧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