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納瑞斯(第7/13頁)

“那你以為是誰呀?”

“見鬼,你那時候可真是個孩子!”

“你也是啊,都過去十年了。那時候我把頭發剪短,可以顯得與眾不同,惹人注意。那樣有很多好處!”她又愉快地大笑了起來,又趕緊憋了回去,以免吵醒寶寶。寶寶在嬰兒床上熟睡,床邊拉著簾子。其實一旦她睡著了,是沒有什麽能夠吵醒她的。“我以前非常急切地想要與眾不同。是為什麽呢?”

“人一生中會有那麽一個時間段,大約是二十歲的時候。”比達普說,“那時候你得做出選擇,後面的人生是跟別的人一樣過呢,還是要充分發揚自己的與眾不同之處。”

“至少是乖乖地接受自己的不同之處。”謝維克說道。

“謝夫已經乖得過分了。”塔科維亞說,“他已經老了。人到三十肯定很糟糕。”

“別擔心,你就算到了九十歲也不會變乖的。”比達普拍了拍她的後背,“你們還沒接受孩子的名字嗎?”

中央登記電腦會給每一個人起一個獨有的名字,每個名字都是五個或者六個字母。在電腦化的社會中,若非如此,就得用數字來作為每一個人的標簽。阿納瑞斯人不需要什麽身份,只需要一個名字。因此,每個人都覺得名字是自身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雖然名字跟長相和身高一樣,都由不得自己來選擇。塔科維亞不喜歡分配給寶寶的那個名字,薩迪克。“我還是覺得這個名字給人感覺就像含了一嘴的沙子,”她說,“跟她不配。”

“我喜歡,”謝維克說,“聽上去就像一個苗條修長、有著一頭烏黑長發的姑娘。”

“可她明明是個矮矮胖胖的小丫頭,都看不到有頭發。”比達普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要給她時間嘛,兄弟!聽著,我有話要講。”

“講吧!講吧!”

“噓——”

“噓什麽?就算發洪水,寶寶還是照睡不誤。”

“請安靜。我現在覺得激情澎湃。”謝維克舉起自己那杯果汁,“我想說——我想說的就是,我很高興薩迪克能在現在來到這個世界。在這個艱苦的年份,在這個困苦的時代,在我們都需要手足情誼的時候。我真高興,她出生在現在,在這裏。真高興她是我們當中的一員,是一位奧多主義者,是我們的女兒、我們的姊妹。真高興她是比達普的姊妹。她是薩布爾的姊妹,竟然是薩布爾的姊妹!我舉杯祈願:在她有生之年裏,薩迪克都會熱愛自己的兄弟姊妹,一如今晚的我,熱烈而歡欣鼓舞地熱愛著大家。祈願雨水的降臨……”

同長途出行和海運一樣,無線電、電話、郵政這些長途通信系統也由PDC負責協調管理,PDC同時也是這些通信系統最主要的用戶。在阿比內沒有“商業”,因為這裏沒有營銷、廣告、投資、投機等商業行為,因此郵件的主要構成就是各個工業及專業協會的往來信件、各個協會以及PDC的指示和通信、極其少量的私人信件。在這樣一個社會裏,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隨時隨地地進行遷徙,因此每一個阿納瑞斯人都更樂意在當下所處的地方尋找朋友,而不是過去待過的那些地方。在一個公社內部很少會用到電話,一般的公社都沒有多大。即便是在阿比內,在每個“街區”裏,也是保持著這種封閉式的、地域性的交往模式,街區就是一個半自治的公社,在街區裏你只需步行便可以找到任何人、辦成任何事。因此電話基本上都是長途的。電話系統由PDC所控制:私人電話必須通過郵件預約,否則通話雙方就不能說上話,只能在PDC通話控制中心留口信。信件都是不封口的,當然不是法律的規定,只是一個慣例。個人之間的長途通信又耗材料又耗勞力,而且因為財政是公私不分的,所以很多人都反對不必要的通信或通話,覺得這是一種膚淺的做法,帶有個人主義和自我主義的意味。這也許就是信件之所以不封口的原因:你無權要求別人給你捎信,如果他們不能看到信中的內容。運氣好的話,你的信會通過PDC郵政飛船投遞,運氣不好的話就只能是通過運送物資的火車了。最後這封信會被送到信封上所寫那個鎮子的郵件站裏,然後就在那兒躺著,因為沒有郵遞員,直到有人告訴收信人他有一封信,他自己才會去把信取回來。

不過,一件事情的必需與否是由個人自行決定的。謝維克和塔科維亞就定期地通信。他寫道:

旅途還算不壞,坐的是一輛載客卡車,三天時間就到了。這是一次大規模的勞力征用——他們說有三千人。幹旱在此地造成的後果更為嚴重,但不是食物的短缺。食堂裏的配給量跟阿比內是一樣的,在這裏每天兩頓飯都有煮綠咖啡,因為在當地這種東西是有盈余的,於是開始時我們也就以為食物有盈余了。可這裏的氣候實在是令人苦不堪言。這裏是土區。空氣很幹燥,風不停地刮。偶爾下一小會兒雨,可是雨下過之後不到一小時,地面又開始變得松軟,開始揚灰了。這一季的降雨量還沒到年均降雨量的一半。工程隊所有的人都嘴唇開裂,鼻子出血,眼睛發炎,咳嗽不止。那些長住在紅泉的人,很多都得了塵咳病。嬰兒最可憐了,很多嬰兒的皮膚和眼睛都發炎了。我好奇地想,換作是半年之前,我會不會注意到這個呢?當上父親之後觀察力就敏銳起來了。活兒就是那些活兒,每個人都很友好,可是幹燥的風實在很折磨人。昨天晚上我想到了尼希拉斯,還有那個晚上,當時風的聲音就像水流的聲音。對於這次分離我並不覺得遺憾。從中我得以發現,我開始給予得越來越少,似乎我擁有了你、你擁有了我之後,就沒有別的需要做的了。真正的事實是跟相互擁有無關的。我們所做的就是在證實時間的整體性。告訴我薩迪克都在做什麽。休息日裏我會給一些人上課,是他們要求的,有一個女孩兒是天生的數學家,我打算把她推薦到學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