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納瑞斯(第5/13頁)

接生員回來了,在屋裏四處收拾著東西。“你們的表現真棒。”她這句評價是針對他們兩個人的,而他們也淡淡地表示了同意。“明天早上我再過來看看。”她說完就走了。寶寶和塔科維亞都睡著了。謝維克俯身湊近塔科維亞。他原本習慣了她身上那種麝香似的好聞氣味。可現在她身上的氣味已經變了,變成了一種若有若無的香味,睡覺的時候變得益發濃烈。她側躺著,把寶寶攏在胸前,他非常輕柔地把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身上。在滿屋的生命氣息中,他也慢慢地進入夢鄉。

對於奧多主義者來說,一夫一妻制是一種雙向合作,就跟合作研究、芭蕾舞聯合表演或是在肥皂廠跟他人協作生產沒有什麽區別。男女配對也是一個自願組成的聯盟。雙方如果願意維系這種關系,那麽它就可以存在下去;如果不願意維系,那麽就可以隨時中止這種關系。這不是一項制度,僅僅是一種功能性的存在,其中沒有任何強迫,一切全憑個人意志決定。

這一點跟奧多的社會理論完全一致。承諾即法律,甚至包括條件不確定的一切承諾,這一點是奧多思想中根深蒂固的一個部分;當然她也主張變革的自由,後者似乎同承諾或者誓約相悖。但事實上,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自由,承諾才有了意義。承諾是一個方向,是自我對於可能性的限制。正如奧多所說,如果一個人沒有方向,也就沒有去處,那麽也就不會有變革。一個人也許從來都不會行使選擇及變革的自由,那情形就像坐牢一樣,只不過監獄是自己修建的。那監獄仿佛一個迷宮,其中的每一條路都不是好的出路。於是奧多想到了承諾、誓言以及忠誠的概念,在錯綜復雜的自由當中,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要素。

很多人認為忠誠的概念不應當適用於性生活。他們說,奧多的女性特質使得她對於真正的性自由持排斥態度;拋開別的不說,在這一點上她是沒有從男性的立場來考慮的。持這種批判意見的女性數量跟男性是相同的,因此奧多沒有理解的似乎不僅僅是男性,而是整整一類人,對這些人來說,體驗就是性愉悅的本質。

盡管她可能並不理解這些人,甚至有可能認為他們是離經叛道的占有狂——畢竟,如果說人類不是一個傾向於結對生活的物種的話,那它也有著世代相傳的習俗。盡管如此,相對那些想要維持長久關系的人,她的觀點對於那些性亂者更為有利。任何形式的性行為都會得到寬容,沒有法律、沒有限制、沒有罰款、沒有懲處,也沒有任何的反對。唯一的例外是強奸幼童和婦女,如果強奸犯沒有馬上被送去收容所,那麽鄰居們會對他進行更為嚴厲的懲處。不過,在這樣一個社會中,騷擾行為是極端罕見的。因為人們從青春期開始就可以得到完全的滿足,社會對性行為只施加一種溫和的限制。這種限制是集體生活的要求,目的是保障隱私。

另一方面,那些打算維持配對關系的人,不管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都會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問題,這些問題對於那些盡情享受性樂趣的人來說是不存在的。他們不僅要面臨嫉妒、占有欲等一系列情感痼疾,因為一夫一妻的結合方式為這些痼疾提供了成長的溫床,同時還要面對這樣一個社會組織額外施加給他們的諸多壓力。一夫一妻的伴侶雙方都非常清楚,兩個人隨時都有可能因為緊急的勞動分配而天各一方。

負責勞力分配的分配處會盡量把一對伴侶安排在一起,如果一對分開的伴侶提出要求,他們也會盡量安排他們團聚;但這不一定總能做到,尤其是在緊急征用的情況下,沒有人指望分配處會為了這個原因重排名單、重調電腦程序。為了生存,為了人生美滿,每一個阿納瑞斯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須前往需要自己的地方,去做需要自己做的事情。他們從小就知道,勞力分配是人生最主要的一個因素,這個社會永遠需要它,隨時需要它,而夫妻生活僅僅是個人的小事,只有在滿足了社會的大需求後才能滿足這個小需求。

不過,當一個人自由地選擇了一個方向並全心全意堅定不移地朝著這個方向前進時,那麽似乎任何事情都是在推動著自己向著這個方向深入。因此,即將成為現實以及已然成為現實的分離往往都會進一步鞏固伴侶之間的忠誠。在這樣一個社會裏,對於不忠,沒有任何法律以及道德的懲戒,伴侶之間隨時有可能要分離,這種分離是自願接受的,也許會持續好幾年。因此,要保持發自內心的真正忠誠多少都是個挑戰。不過,人就是喜歡挑戰,喜歡在逆境中追尋自由。

164年,很多人開始體驗到這種自由,這是他們以往從未經歷過的,他們喜歡這種自由,喜歡這種考驗和危機的感覺。163年夏季開始的那場幹旱到了冬天仍然沒有緩解的跡象。到164年夏天,生活開始變得愈加困苦,如果旱情繼續發展,很有可能會爆發一場大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