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婆舍那(第2/5頁)

Z在內觀艙旁邊的自助機上摁了一下手指,通過指靜脈識別身份並打印出今天的工作手冊。在前往工作區的傳輸車上,Z閱讀了今天的工作內容。今天的工作是對人類表情和微表情的識別,需要兩個人配合完成。一個人收到智慧中樞給出的一個情緒詞,根據要求做出與之對應的表情或者微表情,另外一個人識別這個情緒。只有當這個情緒詞被完美地識別出來時,才能算一組正確的樣例。智慧中樞可以通過情緒詞文本、臉部表情圖像和兩個人腦區的電活動信號,把微妙的人類情緒反應數字化,建立數學模型來更好地服務人類。

Z的夥伴是一個和Z差不多年紀的女生。她臉上掛著很陽光開朗的笑意,嘴角又帶著兩個淺淺的酒窩,有一種豪爽和婉約融為一體的獨特魅力。Z瞅了瞅那個女生肌肉輪廓清晰、運動感十足的小腿,突然有一種羨慕和沖動。“準備好了嗎?”一個電子合成的聲音傳出來,Z和他的夥伴都點了點頭。第一段時間是Z的夥伴做出各種表情,然後Z猜測背後的情緒。Z從這些表情中感到了隱隱約約的熟悉。隨著似曾相識的表情一個個出現,Z突然認出了他的夥伴:“你,你,你是L?”

“你認識我?”對面的女生很驚訝!的確,在真實世界中碰到熟人的概率實在太小了。

“當然了。我是Z啊!Z,你還記得嗎?”L不僅是Z的初戀女友,也是Z唯一交往過的女朋友。當然,即便如此,記起她也是很不容易的,因為這十多年,Z在內觀艙中度過了上百個不同的人生,經歷了成百上千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如果不是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表情輕撫記憶,恐怕他也無法認出這百世前的情人。

“Z?哦,我想起來了,可愛的小物理學家。咱們恐怕有十幾年沒見了吧?你還是天天在夢中?”L笑著問。

“嗯。第一次去還是你帶著我呢!你呢?最近有什麽美妙的人生給我講講。”

“我已經好幾年沒碰那玩意兒了!戒了!”

“戒了?這還能戒掉?”Z大吃一驚,他壓根兒沒想過內觀艙有什麽不好,更從來沒有考慮過沒有內觀艙的生活,那種節奏緩慢、平淡無奇的生活想想都絕望。“你為什麽會想戒掉,你是怎麽戒掉的,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Z迫不及待地問。

“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我們先完成工作,然後我帶你去個地方,好嗎?”L回答道。

往昔的默契讓他們很快完成了一天的工作。L的表情在Z腦子中一個個掠過,他仿佛又看到了L撒嬌的表情後氤氳的羞澀和幸福。L卻自然得多,似乎只把Z看作一位普通的朋友。“走,我帶你去看看我們的營地。”L說道。

Z跟著L走出工作區。讓他驚訝的是,L並沒有預訂傳輸車,而是推出一輛寬闊輪胎的山地自行車。“不遠,坐上來,我帶你過去。”L說道。自行車曾經是整個中國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但在Z很小的時候就只是作為運動工具存在了,因為無人駕駛的傳輸車效率太高,而且完全沒有擁堵的弊病。Z記得有一次他在運動區好奇地學習騎車,L在他騎行的過程中突然跳上後座,緊緊摟住他。在此之前,他和L基本沒有什麽身體的接觸。Z從緊緊抱住他的L的身體上沒有感到大學裏那群狐朋狗友所說的“豐滿”和“柔軟”,但卻有一種“千萬人中唯她獨有”的味道從鼻子中灌進來,沁潤整個身體。Z覺得那不能算一種香味,也不是一種體味,而似乎就是——愛情本身。這股味道支撐著Z往前蹬了十幾下,然後自行車在一陣徒勞無力的掙紮後轟然倒地。

今天,卻是Z坐在後座上,注視著L矯健的身體毫不費力地掌握著前進的平衡。他輕輕用一只手扶住L的腰,像是一種試探。L回過頭笑了笑,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把手上一部分力道傳到L腰上。

不到半小時,他們就到了L所謂的營地。這個營地似乎是一個經過改造的城市公園,裏面有一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在湖的兩翼分別是一片林區和一大塊農耕區。林區縱向很深,裏面影影綽綽地分布著若幹粗木搭成的林屋。農耕區有些地方莊稼長得很好,但Z都叫不出名字,還有一些小屋,Z也不知道是為雞鴨搭建的,還是為了保護灌溉或者發電的裝置。

湖的正面,也就是營地的入口,豎著一塊木牌子,上面用紅漆寫了一個樸素的名字“生活營地”,下方有一行英文“Walden Campus”。“瓦爾登營地?是為了紀念梭羅在瓦爾登湖的生活嗎?”Z問道。

“可以這麽說吧。我們其實只有幾十個人,由發起者出資買下了這塊已經無人問津的城市綠地。這個英文名字是我起的,不過這裏比瓦爾登湖小太多了。我們沒有梭羅的勇氣,只是想過一點內觀艙中沒有的真實生活罷了。”L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