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風紅(第5/10頁)



五百多僧眾,一夜燈火通明,鑼鼓不休,頌經的聲音遠遠飄進了杭州城的千家萬戶。附近的人們都猜測著什麽樣的大人物居然勞動了靈隱古寺全班和尚,這確實也是靈隱寺建寺以來少見的大法會,可是頌經擊鼓的和尚們卻並不知道他們在為誰的亡魂超度。

女子沒有進寺,她如言守在寺門外面。夜風一陣寒似一陣,她的身影顯得份外嬌弱。可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沒有一絲換個地方躲避寒風的意思。寺內的頌經聲回蕩了很久,終於停下了,隨著最後一聲木魚響,魂魄是不是已經上了西天?

兩行晶瑩的淚水緩緩爬過了她蒼白的面頰。

過了很久,木和尚走出了寺門:“骨灰我明日會代你葬在寺後的塔林裏。”

“多謝木大師,我就不去看了,”女子輕聲道,“明日,我要去見一個人,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你真的是當年那些孩子中的一個?和尚見你腰中纏的似乎是軟劍,當年那些孩子中卻是沒有會武功的。”

“一言難盡,”女子搖頭。

“你到底叫什麽名字?”木和尚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還是不說為好,說了,只怕給大師惹下麻煩。”

“麻煩?”

“對於我,朝廷殺之後快,大師若知道我是誰,只有害了大師。”

“難道你做下了什麽殺人放火的勾當?”木和尚皺起了眉頭。

“人,我殺過,都是該殺的人,朝廷誅殺我們,卻是另一個罪名。”

“什麽?”

“造反。”女子說得很簡單。

“造反?”木和尚頗為吃驚,思索良久才問道,“莫非你是明尊教的人?”

“大師知道了又有什麽用呢?”

“是啊,無用。那你恐怕也並不相信我佛所謂因果報應,諸天地獄之說吧?”

“不相信。我請大師超度,只因為他們生前信佛。”

木和尚點頭,不再說話。

沉默了很久,女子道:“多謝木大師,我已經沒什麽遺憾了,就此別過。”

她臉上忽然有了一絲笑容,雖然朦朧,卻美得讓人心動:“看見大師,又想起以前的事,有樂有苦,還是沒有忘記。”

說完,她轉身離去,孤零零的一個人,連包袱也沒有帶走。

“當年的那些孩子裏和尚只記得一個,她總是穿紅色的紗裙,在鞋子裏塞香木屑,常常看著西湖水發呆,彈的琴很好聽。和尚記得她曾悄悄給和尚說將來要嫁憐惜她的人……”木和尚忽然對著那女子的背影大喊,“她的名字叫風紅。”

女子遙遙地轉過身來對他笑,消失在夜的黑暗裏。十月十七,又是楓紅的時節。

山頭的紅楓已經過了霜,紅得通透而蒼老。天高無日,秋寒已經很重了,一陣蕭瑟的秋風卷上山頭,紅楓落了滿地。

紅衣如火,燃燒在錢塘江畔的山頭。眺望著遠處的杭州城,紅衣女子輕輕理了理耳邊的發絲,一頭長發在寒風中散亂,一雙眼睛卻沉靜得如古井深潭。令人驚異的是,她的長發不是純黑,卻是極深的青黛色,如果對著光看去,那雙眼睛竟也泛著幽深的綠光。

“我回來了……”她輕聲說,不知道說給誰聽。那細微的聲音立刻就被寒風吞噬了。

一群人圍聚在錢塘江畔的觀潮台附近,望眼欲穿地看向海口。終於,一道隱約的白線出現在遠方,如同萬馬奔騰,滔天狂瀾瘋狂地卷動著推了上來。一刹那,天地間一切聲音都被水聲壓過,那力達千鈞的狂浪裏似乎有無數的水獸咆哮著。原本平靜的江面忽起數丈高的水墻,勢不可擋地沖擊著兩岸,揚起漫天的水霧,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刺進人肌膚裏。觀者無不為這浩蕩的場面所震撼,甚者更是全身顫抖,嘴邊的叫好聲再也喊不出來,只能在造化的雄偉力量面前目瞪口呆。

一個觀潮的少年回頭擦了擦臉上的水,忽然看見紅衣的女子正默默地從觀潮台後面走過。任憑那大潮如何壯觀,潮聲如何駭人,她根本就無動於衷。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與她沒有關系,她只是走她自己的路。

少年的目光落在紅衣女子的身上竟再也沒有挪開。杭州城盛極一時,有很多美麗的女子。少年也是個浪子,也曾見過纖夢樓上掃眉才子顧寧卿不染塵埃的笑容,也曾見過艷玉小築裏一代艷姬柳雯娘舉手投足間的無邊風情。可是這個紅衣的女子卻讓他有一種發自心底的震顫。

她一路行來,萬物失色。

貼身的紅裙裹著她的身軀,一根二指寬的金帶旋繞在纖細的腰上束緊。少年怦然心動,只覺得一生中似乎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華艷。他的目光追逐著女子,從她圓潤的肩頭一直落到豐隆的胸脯,順著她的腰肢滑過裙裾,最後落到那雙已經滿是塵土的白鞋上。他看得忘形,目光裏卻沒有登徒子好色的猥褻,只有贊嘆甚至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