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亂世文章 第六章 月上柳梢頭(第8/12頁)

眾人都甚意外,才知小紅的身世原是如此坎坷。

過了一會兒,小紅急急擦去淚水,歉然道:“婢子一時激動,壞了夫人小姐作畫的興致,還請重重責罰。”

顧倩兮溫言道:“你快別這樣說,我一直不曉得你的身世,唉……真也難為你了。”說著替她輕輕擦去淚水,心下甚是憐惜。

梧桐居士凝望這幅“大江纖夫圖”,一時也甚感慨,說道:“看公子筆法如此剛毅,想來是個十分傲骨之人。”

那人輕輕道:“亂世文章不值錢,又何必留這身傲骨折磨自己?”言中卻有無限辛酸。

梧桐居士點了點頭。她凝視畫作,又道:“聽公子這麽說,想來是飽讀詩書之人了,只不知為何這幅畫中的人物面貌無一可辨,甚是模糊不清?”

那人指著畫中人物,道:“這些纖夫雖然窮苦,但個個無畏艱辛,宛若歲寒孤梅,是以只需畫其神,不需畫其表。面貌如何,那是其次了。”

顧倩兮哦了一聲,道:“什麽是‘畫其神’,公子可否說清楚些?”

那人輕輕撫摸自己所繪的那些纖夫,臉上露出悲憫的神色,低聲道:“在下以為繪畫不當求形似,當求其魂骨,求其意境,此乃高下之別。”

梧桐居士聽了這話,忽地長嘆一聲,道:“公子所見,大合我心。”轉過頭來,向顧倩兮說道:“倩兒記好這幾句話了,這對你將來大有助益。”

顧倩兮答應一聲,面上不置可否,實則內心狂喜,眼見那人只言片語就令老師心折,讓她如何不開心?

看完書畫,梧桐居士已對那人頗有好感,當下便道:“咱們說了這許多,卻不知公子高姓大名,目下在何處高就?”

那人臉上閃過一陣陰影,忽地默然無語。

梧桐居士見顧倩兮神情專注,顯也想知道這人來歷,三人靜默片刻,卻是誰也沒作聲。又過一會兒,顧倩兮見那人不答,正要轉過話頭。那人卻忽地哈哈一笑,自道來歷:“不瞞兩位,我現在一戶人家裏做長工。至於那賤名嗎,哈哈,還是不必掛齒了吧!”

梧桐居士忍不住“哦”地一聲,她雖知此人必然窮困,卻沒料到此人竟已淪為奴仆。顧倩兮神情訝異萬分,她看著眼前這個青年,只見他器宇軒昂,神態不凡,卻萬萬想不到他竟是個低三下四的小廝,一時間也是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過不片刻,那人已站起身來,滿臉都是自嘲神色,說道:“夫人小姐,在下身居仆童,不過是個長工下人,卻也在此論詞作畫,豈不笑掉人家的大牙了?”他轉過頭去,長嘆一聲,拱手道:“咱們就此別過了。”說罷轉身出去。

顧倩兮嬌聲叫道:“公子留步!”但那人頭也不回,須臾間便已跨出大門,急急走了。

顧倩兮怔了半晌,這才起身去追,奔到門口,早不見那人蹤影。梧桐居士走了出來,輕輕撫摸顧倩兮的秀發,嘆道:“孩子,你父親是朝中大官,這人與你身世相差太遠,終究是不成的。”

顧倩兮轉過頭去,低聲道:“老師您想到哪去了?我……我只是看他不得志,瞧著有些可憐罷了。”

梧桐居士輕輕一嘆,拉著她的小手,說道:“外頭冷,進去吧!”

顧倩兮回頭一望,只見一條巷子空空蕩蕩,心中忽然一悲,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他。

“姨娘,那小子還真耐命。我把他調去管花園,連鋤頭也不給他一個,他居然自己買了一把,死賴著不走……”

顧倩兮回到家中,聽見管家正與姨娘交頭接耳的,不知在談什麽事。顧倩兮沒心思多理會,悶悶的吃過晚飯,向長輩請了安,便自睡了。

之後一連十余日,她每日自去學畫,卻始終沒有再遇上那公子。婢子小紅見她愁眉不展,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日黃昏,顧倩兮學完畫後心頭煩亂,在府邸院中賞花散心。她心情不佳,越走越遠,顧家的宅子極大,竟走到下人住居的地方。

小紅道:“小姐,這裏沒什麽好看的,我們走吧!”

顧倩兮忽地想到那人也是人家的長工,她緩緩地道:“我從不知下人的生活是什麽景況?我想瞧瞧去。”小紅不便違逆,便跟著走了下去。

此時夕陽西下,晚霞伴著初春的浮雲,園中的花草被夕陽映得紅了,宛若畫境。顧倩兮心中一陣悵悵的愁思,不知如何方能解脫。小紅看著顧倩兮紅通通的臉蛋,不由替她嘆了口氣。

顧倩兮聽了她的嘆息,幽幽的道:“小紅,你也有心事麽?”

小紅道:“婢子沒有心事。”

顧倩兮淡淡的道:“那你又為何嘆氣?”

小紅搖頭道:“小姐,小紅是心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