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國吾民 第四章 小樓一夜聽春曲(第13/14頁)

此言一出,非只燕烽吃了一驚,余人也是滿心駭然,鞏志則是嘆了口氣。眼見眾人都有不信之意,伍定遠悠悠地道:“你們再仔細想想,怒蒼山是誰創立的?”

眾人尚未答話,鞏志便道:“是秦霸先。”此言一出,高炯啊了一聲,霎時恍然大悟,道:“難怪、難怪……果然是情深義重,永矢弗軒。”

高炯頻頻稱是,燕烽卻仍一頭霧水,忙道:“秦霸先……秦霸先……這人創立怒蒼,不就是為了反對前朝權臣江充麽?這和咱們皇上有啥幹系啊?”伍定遠笑了笑,道:“你這話是倒果為因了。怒蒼建寨,江充掌權,全是為了同一件事。”

燕烽訝道:“同一件事?這……屬下不懂。”伍定遠嘆道:“江充權傾朝野,是異常。怒蒼建寨,也是異常。這一切異象之所以生出,全是為了前朝皇帝的一個心結。”眾人全都懂了,同聲道:“您說得是咱們萬歲爺!”

萬歲爺三字說出,棚外恰有官員眷屬路過,自是嚇了一跳。伍定遠微微苦笑,左右瞧了瞧,見得棚外已無行人,方才道:“其實景泰皇帝並不是暴君,他勵精圖治,雅擅文學,算是難得的好皇帝,可惜做人哪,就是不能有私心,一有私心,那就什麽都完了。”他拿起酒瓶,咕嚕嚕地喝完,幽幽嘆道:“為了這個私心,他不敢大公於天下,朝廷裏更是派中有派、黨中有黨,可他還是睡不安枕,弄到最後,他連自家大臣也信不過了,他只相信自己,終於兵敗如山倒,抑郁而終……”

回思前朝舊事,眾將莫不暗暗感慨。看景泰朝三足鼎立,大臣時而拉幫結黨,時而揣測上意,卻原來一切亂象起源,全是因為景泰皇帝自己的私心。

岑焱破口痛罵:“如此昏君,合當該亡!看咱們正統朝無黨無派、上下一心,哪裏是景泰朝能比的?”正得意間,卻見上司斜過眼來,嘴角微微無語。岑焱見得老板的冷眼,不由咦了一聲,還待要說,卻給鞏志拉到一旁了。

岑焱不敢再問了,燕烽卻也聽懂了道理,原來秦霸先之所以造反,卻是為了讓當今皇帝復辟。當下壓低了嗓子,細聲道:“都督,照此說來,這秦霸先也該算是皇上的忠臣了?”

伍定遠深深嘆了口氣,道:“豈止忠臣而已?沒有秦霸先,就沒有正統朝。當年他為了與景泰皇帝周旋,鬧得滿門抄斬,他自己則背上千古罵名,成了百姓口中的反賊,至今尚且不得平反。”燕烽駭然道:“這麽慘,我……我怎沒聽人提起過?”

伍定遠微微苦笑:“誰想提?誰能提?你且想想,秦霸先雖說有恩於皇上,可朝廷能公然感念他的事功麽?消息要是傳揚出去,你以為百姓心裏會怎麽想?”

燕烽喃喃地道:“他們會覺得朝廷虧待了怒蒼。”

伍定遠低聲道:“正是如此。自古君王薄恩寡義,翻臉如翻書,百姓們要是得知此事,定會以為皇上是個殘忍君主。那怒蒼坐穩了造反口實,每日裏還能不洋洋灑灑、大作文章麽?”

聽得燕烽嘆氣不已,岑焱卻道:“不對啊……咱們朝廷不提秦霸先,可怒蒼怎也不提他的名字?他們的寨主既是皇上恩人,該當大肆宣揚才是啊,怎會絕口不提呢?”伍定遠苦笑道:“你還是嫩啊。你且想想,秦霸先精忠報國,為天下死、為百姓死,一輩子不忘武英君恩。可秦仲海卻向咱們皇上宣戰,百姓們若是得知此事,他們會作何感想?”

岑焱心下一凜,卻也看懂了道理。桑仲海誓言擊潰正統朝,這正統皇帝卻不是什麽殺父仇人,而是他父親終身維護的正統之君。依此觀之,秦仲海已經背叛了乃父志向。他若借父之名指罵皇帝,朝廷自也可以譏笑他不忠不孝,讓他成為百姓口裏的不肖子。

秦霸先不宜平反,也不該平反,只消怒匪亂事一日不平,朝廷便不會宣揚他的事功,同樣的道理,秦仲海便算再狂妄十倍,也不敢標榜他父親的事跡。說來秦霸先便如一刀之兩刃,殺敵不足八千,自傷倒有一萬,既然誰都討不了好處,雙方索性三緘其口,對秦霸先的往事絕口不提,任其湮沒於九泉之下。

點點碧血丹心,如泣如訴,說盡了忠臣義士的苦難,可憐秦霸先粉身碎骨,臨到頭來,卻是兒子不孝,君王不義,至今身死數十載,依舊不見天日。魂若有靈,卻要他九泉下如何瞑目?

聽得這段秘辛,眾將滿心不忍,雖說秦霸先是大敵之父,卻也忍不住為他嘆息。

高炯嘆道:“也難怪秦仲海不敢來刺殺皇上了,他若為此無恥之事,來日要如何面對父親於地下?”

話聲未畢,伍定遠卻搖了搖頭,道:“錯了,大大錯了。秦仲海天生反骨,絕不在乎父親是否見怪。他之所以不願行剌阜帝,是擔憂山寨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