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騎驢婦人(第2/3頁)

她這裏一經落座,旁人正好得空將她仔細端詳。只見她全身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只左手。那手適才控著韁轡,潤滑柔細。這時見小二已送上了茶,她伸手一解,已解了她笠檐下掛著遮塵面紗的鉤扣。

紗一垂,就露出她那很平常的面容來。她的長相雖還素凈,但和她的身段比起來,卻是遠遜。

在座的老少男子本有不少人盯著她的,這時看了一眼,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之色,收回目光,各幹各的去了。

裴紅欞此時正坐在個最不起眼的角落——余老人為免她引人注意,已把她臉上稍稍異容,所以看著頗有些面目焦黃,眉眼淩亂,已失了她平日的八成容態。

余老人此時已去,只剩下了裴紅欞一人。

棚中有一人這時卻收回了看那婦人的眼光,續上剛才的話,低聲竊竊道:“咱們說到哪裏了?對了,各位可曾聽說,那鷹潭華家的二公子華溶這次可真的被逮起來了。”

他的聲音照說也不低,滿棚裏的人細心的話都可聽得見,但他那語聲中偏偏有一種竊竊私語的味道,那是小老百姓講起那些強權政要們的閑話時忍不住的一種又恭又畏的疏遠之態,讓旁邊聽聞的裴紅欞不由微起對於“小民”一詞的感慨之意。

他那桌上很坐了幾個人,都像普通挑腳的。旁邊一人問道:“真的逮起來了?”

另有一人一拍大腿:“這下可好了,他仗著娘老子的威風,從長大成人開始,這些年在咱們這江西地界也不知做過多少壞事!奸淫之事犯了多少!咱們江西之民只要哪個碰到了他,不小心就要受他多少鳥氣!他這次卻是為了什麽?——又是什麽人這麽橫,全不顧他鷹潭華家的勢力體面,一出手就把他拿了下來?”

那幾人想來是剛趕了個遠程才返回南昌的腳夫。先說話的一人見他們還不知個中詳情,不由有些得意起來,微微壓著他那平時說話時本一向粗大的聲音道:“他這回犯的事可就大了!那小子生性風流,又仗著有錢有勢,平日糟蹋的姑娘姐兒可不多了去?全仗著他家裏的體面,在外面雖有些風聲傳,靠那錢勢擺平,一直沒留下什麽實據。可他這次卻鬧騰得大了。你們說他可不是飯飽弄箸——全是死(屎)催的?什麽人不好侵犯,只要是平常小民,誰敢跟他家對著幹?可他這次犯著了軍眷!就在上月,他行過潯陽之地時,見到一個三十出頭的大嫂,也不過略有姿色,那小子不知怎麽就動了興,霸王硬上弓,竟來了個硬逼。那女人也真烈性,被他強上了,事罷之後,羞顏難遮,一根繩子就吊死了。她丈夫為此一事,羞憤欲絕,也要一根繩子吊死跟去。要說,他這事兒要犯在別處也就罷了,可他偏偏去什麽潯陽幹!你們且想想那潯陽城裏住著個誰?”

旁邊人想來都不及他這包打聽熟悉那潯陽一地形勢,被他說動了興致,不由齊齊問道:“住的是誰?”

另有一人道:“我表妹就是嫁到潯陽的,聽說那裏的執守名叫張洵,是一個老官痞,聽說人也昏聵得可以,沒聽說有什麽厲害呀?”

那開口的那人卻一拍桌子:“沒見識了吧你!——九江團練使陳去病!你們眾位可能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這人一向沉得很,但據我在南昌督府衙門口胡三那兒聽來的消息,那個主兒卻是——”

他手指頭一指頂頭的天:“咱們裴大人在這兩江地界唯一有些敬服的一個官吏。你說讓咱們裴大人都敬服的人那還了得?聽說那陳團練使平時看著病懨懨的,小老百姓看著只怕都還以為好欺,他平時待人也叫一個和氣,連賣菜的都敢跟他家短斤少兩的,卻有誰知道他才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病老虎!”

“你別看他現在官兒小,他貶謫之前,可是當朝兵部的頭等要員,官居侍郎!那年關右馬匪鬧得那叫個風勢,也是他隨大將軍魏霍延同討,叠出妙計,連同祁連山馬上劍一派,大大小小的馬匪,給他招的招,討的討,不都平滅了下去?也是,這樣的好人平時不跟咱們小老百姓為難,又當了個這麽冷僻的官兒,誰又會知道他呢?那華溶小子犯了事兒,還全不介意,帶了他華家的十幾個高手照樣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那陳去病派了手下幾十個兵士和他副手古銘,一出手就給逮了起來!華家也不是沒有高手,可那古銘一出手,竟硬從他們手裏逮走了人!這古銘可不是別人,他就是咱江西人,你們還記不記得那一年的武舉,咱們江西排名第一,如果不是為了鬧肚子差點在朝廷大比中奪了探花的那個?就是他!那陳去病也當真厲害,全不顧人情,‘鷹潭華,弋陽蒼’,二姓之人一出事後就托人朝他求情,可他竟一條鎖子,上月底把那華溶直鎖到南昌來了,交給裴大人發落,聽說現在還在提刑衙門裏關著呢。那華家據說也動用了好多情面出頭,要逼咱們裴大人放人。裴大人一直頂著沒有應,就為這事,提刑衙門裏現在戒備森嚴,胡三兒他們一個個繃得弓弦也似,連裴府都派出了高手監獄。聽說目前鷹譚姓華的他們與裴大人鬧得正僵著呢,還不知這事最後怎麽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