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裴府(第2/5頁)

——狂風起於萍末,這在外界小民們看來僅只是一樁奸殺案的小事,它所勾連而起的風波只怕就遠不僅此了。

只有十多天時間,華溶的那個案子在按察司的衙門就必須了結了。胡玉旨參與江西督府機密,心裏情知滿江西的人都正在看著裴琚。而裴琚一直能拒東密於江西門戶之外,實是因為:這其實是一場民心之爭,他一向沒有給東密什麽可乘之機。東密之勢當今之所以能夠風起雲湧,胡玉旨知道,他們成勢的原因說到根底,實是因為,當今朝中,雖滿朝金紫,但有多少權貴,就已構就了多少積怨。那怨氣暗結郁勃,沉壓地底,正是有這一股怨氣,才能托起東密之勢一朝而飛,滿天地裏振翅,到處都聽聞得到他們的聲響。可那些權貴們知不知道他們正在玩火?庶民不可欺,匹夫不可辱,可持續的發展才是真正可持續的剝削,竭澤而漁從來都是智者不取。就算胡玉旨也是出身一方士紳之族的顯貴,可為了平時自己同儕之人的所作所為,有時他甚或都覺得:東密這一場勢力的暴發未嘗不好,那是和他一樣出身望族的權貴們極需遭受的一場懲戒。

可鷹潭華發、弋陽蒼顏,這兩戶人家,如何能夠開罪得起?又怎麽能夠開罪!

——萬車乘窺視江西已歷多年。如有開罪,必會留給他以可乘之機。

胡玉旨想起今早才接到的線報,腦子裏又想起了一個詞:清流社。

他當時接到線報時,說與裴琚知道,就見裴琚擡眼向西北望去——陳去病,就是他那個總角之交的陳去病,是他恰在這時猛燒了他一把邪火。華溶一人本無足道,可他抓得可真是時候,他本該知道陳去病謫居江西,不遷不調已歷七年,該不是什麽好相與,可還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時,在肖愈錚突然撒手,朝中再無人可與東密之勢力一較短長時,突然施放出這一把邪火。

他是為了什麽?——是因為清流社砥柱已倒,他才會適時出手,架橋撥火,把那一股邪火全部引向自己?

當朝之中,已無人敢與杜不禪與萬車乘正面抗敵,所以他要逼出自己?

裴琚的心裏忽生出一絲蔑視,對清流社的蔑視,也是對普天下人的蔑視:他肖愈錚所獨力創建清流一社,雖於社成之日就遠避社外,可清流一社名噪一時。他這個妹夫知不知道,在他身故後,清流社發出的第一號追殺鈞令,居然就是要誅殺他的發妻?

裴琚冥思之中,忍不住要遙望長安:欞妹,欞妹現在她怎麽樣了呢?

他也不是很為之掛心。其實在他心裏,人世就是這樣的,競爭也就是這樣的——你有那個匡清天下的願望,就要有擔承天下人以誅你為務的覺悟。

可欞妹,她是被牽連進來的。

他的心裏忽有一種狂笑的聲音:而他努力操持,所要護要保的這一場典章文物,連同紈絝者輩,不是也時時恨不得窮天下之力以奉自己一人?他們甚或時時刻刻都覺得自己礙眼擋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在這一點上,自己與肖愈錚的尷尬處境又有什麽區別?

人生就是這樣——居高視下,因為所處也高,往往反覺得會有一種顫巍巍的危勢。所有的清嚴整肅、政通人和、萬業清寧,都只不過是種種勢力矛盾在還可以調和時一場短暫的幻象。可如今,幻象已破,這麽多年來他努力勾兌、全力調和的一鍋稀粥,在這一刻終於君臣幹犯、五味相忌、急火猛煎、鼎毀鼐崩地爆發出來。

不為別的,只為東密之勢,已浸透江西。

那黑衣人影這一撲分明已不似剛才縱躍而出時那般舉重若輕,而是傾盡全力。

只見他這一躍足有五丈,只兩撲就已撲至堂前。到了堂前,他一點石階後重又一縱而起。堂前有匾,匾名“鏡清若水”。那人在堂前匾下身子忽微微一頓,一手伸出,一把就在那大堂正匾後抽出了一把刀——長僅兩尺、闊卻近尺半的刀!

堂上那胡玉旨不由已經色變。

他見蒼華忽然躍出,以為還像平時一樣,只是於裴琚公務繁冗、寂悶難耐時小小一演身手,與裴琚小作暇憩。卻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那匾後掣出一把刀來!更沒有人會想到裴府正堂的大匾後居然還會藏有一把刀!而且那刀身闊得如此奇異,分明就是馳名江湖的闊沉刀!

盡有黃沙馳驍駿,

長空雁落不成陣;

請君無定河邊走,

水闊魚沉無人問。

那號稱“黃沙百戰、長空雁落、一刀風起、魚沉水闊”的闊沉刀!

而且,拿著這把闊沉刀的是蒼華——裴督府裏的侍衛統領、總護院——蒼華!

鷹潭華發、弋陽蒼顏兩姓中,雖高手如雲,但也僅有兩人能以名括姓,“雍容揖讓華者蒼,淩厲剽悍蒼者華”二人中的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