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千(第2/4頁)

裴紅欞苦笑著搖搖頭。她心裏明白三哥是為什麽前來,哪怕他口中故作著閑淡之語。

但世路是世路,兄妹間那一份溫情畢竟是兄妹間的溫情。她伸指輕輕理了理裴琚鬢邊的頭發,含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年輕時總愛亂放狂言,爺爺對你的回答通常只有三個字——不老成。現在卻好了,他如見到現在的你,總要說你一句老成了吧?”

“何況,你面貌本就出少,添上這一絲白發,還更顯得有氣度一些。”

她知三哥是個極重儀表的男子,所以才會這麽輕言撫慰。想起當年那個總是粉面珠履、熏衣沐香,死愛漂亮的三哥,裴紅欞的心底一陣茫然——雖然當年的三哥總不乏輕浮之氣,但她情願他那樣,而不要三哥像現在這樣已經沉穩如許,一張黃白色的面上,仿佛罩了一張一經戴上便永難脫下的面具。

裴紅欞給她三哥整了整衣襟,微笑道:“三哥,怎麽,你貴為江西督撫,也算是一方諸侯了,也過得很不開心嗎?”

裴琚慚笑道:“欞妹,別人取笑我也就罷了,連你也取笑我?你還不知我當年那愛玩愛樂的心嗎?只是,系於政事,那些快樂好久都尋找不到了。”

說著,他一甩頭,像要搖去什麽不快:“世事如棋,小時還總以為自己可以當一個布局的人。沒想大了大了,越活越回去了。慢慢發現自己也只不過是這盤大棋裏的一個棋子而已,再怎麽努力操持,也只是可以做到一個當其位而謀其政的棋子而已。做一個棋子,你說會快樂嗎?操盤的就算不是誰人,也是命運,咱也只能做到讓他們不敢輕易挪動罷了。”

裴紅欞頷首一笑,聽他說到話尾,語意裏還是露出了那一絲他無法自控的驕意,當下溫聲答道:“江西一地你治理得也算不錯了。我每次收到老父家書,信裏雖寥寥幾語,對你還是很滿意的。怎麽,最近碰到了什麽難題?”

裴琚微笑道:“難題總是會有,不過沒想,都是最熟悉的人帶來。阿病——那個小時候總呆呆看你的阿病,鼻涕蟲阿病,你應該還記得吧?”

裴紅欞點了點頭。

裴琚含笑道:“他半月前突然給我解來了一個人。那人犯了王法,當處極刑,他就是鷹潭華家的華溶,也是華家老太最寵愛的一個孫子。可鷹潭華家,是我穩定江西局面的一大臂助,這人,你說我殺還是不殺?”

他一擡頭,舉目望向西北:“三哥自七年前入主江西政局,一力操持,雖不敢說做得很好,但總算還沒有遺人‘肉食者鄙’這四字之譏。喧擾天下的東密之勢也一直還沒有能浸入江西,我也算是保得一方安寧了。可這中間,種種苟且,種種妥協,只怕外人是不知道的。鷹潭華家這四個字你可能已經聽說過,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發蒼顏,琚哥跟他們一向還算相處甚好。當政之道,老父當年就說過,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總有那些不甘平淡、自命入世的人會貿然舉措,給你惹出無數麻煩來。那陳去病,就是給我出難題的人。”

裴琚的臉上神情一黯:“我現在殺與放都不是。殺之,怕由此事與鷹潭華家構隙,那樣就更給東密以可乘之機了——鷹潭華家現在還是我得罪不得的。可若放之,民心必怨。東密的牟奔騰已到了江西,他虎視於側,絕不是什麽好相與。有他鼓動,放只怕比殺的麻煩還要大。而且,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為斬了宮中盧老公公的義子,已在朝中惹下大仇了。嘿嘿,不過三四天前……”

“南昌城斜街的鋪翠樓忽然燒著了。你知道為什麽原因嗎?是前任南昌守備的公子在樓裏跟龜奴口角,一怒之下就放火燒了它的。這人我已扣了下來。但目前怎麽辦?辦他還是不辦他?這樣的事這些日子一連出了十余起,我想,那都是東密在逼我呢。沒有他們摻和,我一向清寧的南昌哪一下就冒出這麽多事了?”

裴琚微微冷笑:“這些惹事的人又都是些鄉紳貴族,個個都拿眼看著我呢,個個背後都有勢力。我如放任不理,南昌必亂,民心生怨,東密必然得隙勢力大張。我如要辦,必得先斬了華溶,那與鷹潭華家之盟必潰。這是東密給我做就的一個局。東密只怕就等著那個局面吧?所以說,咱們小時的那個玩伴阿病,現在可是把你三哥架到了火上烤呢。”

他一扶裴紅欞,兄妹兩人坐了下來。

“沒想,這時,你又來了。”

他輕輕拍了拍裴紅欞的肩膀:“三哥不是厭煩你來,可是,你身上帶有愈錚的《肝膽錄》,那可是東密與清流社志在必得的一樣東西。只一個東密,就足以讓你三哥和江西之地危懸一線的了,哪裏還當得再多出個清流社?不瞞你說,三哥的侍衛統領蒼華如今已為華、蒼二姓召回,你三哥這裴府如今貌似安全,其實防衛已經漏洞百出。欞妹,你能不能交出那個《肝膽錄》,咱們選一個恰當的時候燒了它,剛好可以讓東密與清流社都知道燒了它,不給他們下手之心?你好好想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