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烽火嫁車(第5/6頁)

那就且讓她托亡夫之清譽,以未亡人之身,登壇拜印,結就此盟,阻東密那傾覆天下之欲吧……

裴紅欞擡首看向前方,只見余果老與魯狂喑正立在壇下,白發蕭然,朽老挺立。他們的白發是蕭疏的,但他們的風骨,是硬的。她看向那不高的石壇之上,那一案之側,卻是程窈娘一鉤袖手,面色帶煞地站著。就是那軟弱如嫣落,也曾拼力相助自己,自己還有什麽資格退卻?裴紅欞緩步提裙,臉含微笑,走向那一方古樸軍案。而她身後,萬柳山莊的門口,陳去病正率著古銘,倚馬而立。他的面色微微含笑,臉上依舊籠了層旁人看不透的氤氳之氣,定定地看著那個女子向那個石壇走去。

——我會傾力助你!

他在心中輕輕念著:紅欞,紅欞……幾日之前,他與她多年之後,終於可以小窗靜坐。可他什麽都沒說,那些私下的情懷盡管如初,已不必說了。

九月初九,這是秋了,萬柳山莊外盡多紅葉。他與紅欞在那窗下對坐時,那紅葉就在窗外經霜更艷地紅著,像她曾經擁有的躍入過他眼中的頰,那不是頰,而是飛霞。窗外的紅葉映著夕陽的余紅反出的光,靜靜地照在紅欞的臉上……這才是他心目中的那一個溫柔敦厚的女子……裴紅欞已近壇邊……陳去病眯起眼,他的心頭被溫軟地觸動,想起這世路,想起那花間,想起那一晌相對,想起此後的同袍共事,想起那裙釵包束下溫柔敦厚裏隱藏的挺立與鋒芒,正是:

世事一場冰雪,

花間幾度紅欞。

跋:天涯初雪

滄月

細數流年,不知不覺,認識椴居然已經有近十載。

回顧起來,第一次知道了“小椴”這個名字,就是因為這一篇《杯雪》——那時候,我還在大學裏念書,是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給同樣是剛剛創刊的《今古傳奇·武俠版》寫稿子。而雜志上第一個主打的長篇連載,便是被改名成《亂世英雄傳》的《杯雪》。

當時被那個被篡改的名字囧到了,對這篇文不抱有任何期待。然而,偶然翻開卷首,一首詞映入眼簾,令我只看了幾行,便倒吸了一口氣。

“杯是只普通的陳年木杯,帶著些細微的木紋與光澤,像是人世間那些小小的癡迷與眷戀,不忍釋手的、卻又如此可憐的快樂與留連;雪還是多年前那場天涯初雪。——握杯的指是寂寞的,而多年前的雪意似乎有一種穿透歲月的寒涼,能把一切凍結成深致久遠,像這只不動的握杯的手,還有——友情。

“江湖中,還有誰記得這段杯雪之交?喝下這第一杯酒,故事的開始是這樣的……”

那是我第一次被他的文字驚艷,情不自禁地看了下去,直至夜深人靜、第一卷結束還意猶未盡,掩卷贊嘆良久。這個小說是如此的純正、古雅、流暢,仿佛和金古溫梁一脈相承,卻又帶著撲面而來的新鮮空氣,不禁讓自詡為從小就讀遍了武俠小說的我為之吃驚。

於是,就纏著當時的雜志責編橫刀給我介紹了此文的作者。

那,便是我和椴的初識。

在2001年相識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寫了許多年的職業作者,而我卻還是一個在校念書的大學生,一個初次在雜志上發表作品的新人。他的閱歷、學養、入行時間都遠遠超出於我,自然而然,他就成了我的前輩。

從《杯雪》開始,我又陸續拜讀了他的《長安古意》、《洛陽女兒行》、《刺》等作品。小椴的文字清麗精簡,結構巧妙,學養之豐厚、見識之廣博都令人贊嘆,更難得的是在武俠小說這個已經發展了多年、前人幾乎已經窮盡了變化的類型創作上,他既汲取了前面金古溫梁諸位大師的精華,卻又保持著自己獨特的個人風格,有古韻也有根基,令人耳目一新。

他筆下的人物,個個都有著自己桀驁的風骨:雨夜裏,那“共傾金荷家萬裏”的沉默驚艷少年;蕭如最後嫣然一笑,舍身一擊,“且看如姐這一刀”的烈艷;《余果老》裏,那“請從絕處讀俠氣”的慷慨豪邁的老人……都給我留下了與以往所讀之書截然不同的、深刻而雋永的記憶。

看了那些作品,我就想,原來武俠還可以這麽寫啊。

那之後,在寫作這一條路上,我們結伴走了很多年。差不多十年了,很多最初的同行者都已經離開,許多當年一起寫文的同伴都已不知下落,而我一直寫了下來,從還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慢慢成為一個可以獨立行走、自己選擇前行方向的人——而在這個途中,作為先行者的他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告訴我怎樣越過那些坎坷、回避哪些彎路,以及怎樣培養屬於自己的風格。

人生有聚散,最近三年我們網上聯系得漸漸少了。然而,每年都會和木劍客他們結伴,去小椴居住的那個深山裏休假一次。每次看到他,都覺得陌生又熟悉,宛如網絡上的第一次相見——幾個人聚在一起閑聊半夜,不談寫作,只談談風花雪月,他種的花草,養的雞鴨,落地窗外湖水如鏡,膝上白狗閑臥,林下螢火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