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6頁)

巴男一聲不吭地穿上長褲,從此退出了校籃球隊。

男人是肉食動物變的。據說小時候家庭富裕的男孩,因為不缺肉,全身的汗毛就長得兇,腿上的尤其明顯;吃糠咽菜的窮人,就光溜得多,只看腿跟大姑娘一樣。這種情況到了年長以後便無法改變,所以巴男家富了以後,巴男每天吃馳名太爺雞、德國鹹豬手,也還是脫不掉窮人的胎記。

同學們開始笑話巴男,你看你爸多沒文化,生男孩就叫巴男,難道生女孩就叫巴女,那不成了三陪啦?!而且是終身的。巴男的確有姐姐妹妹,當然不叫巴女,但他也不想申辯,比起別人做銀行家的父親,他自動就矮了一頭。

有了巴男的笑話,男孩子們就在暗中攀比誰腿上的毛最為濃密。老實說,能進貴族學校讀書的人都有幾個錢,暴發戶變得最讓人看不起。在運動場上奔跑的男生中,大夥公認謝丹青的汗毛最重,他是一個非常醒目的陽光男孩,雖不是劍眉星目——那樣倒顯得太俊俏了,有點咄咄逼人,又有點莫名其妙的招人討厭,就像鮮甜過了頭的湯也會敗壞人的胃口一樣。丹青只是和諧,無論是他含笑的雙眼,還是輕抿而有些上翹的嘴唇,以及他勻稱的身材和健康、雄性的特征,都讓人感到一種和諧含蓄之美。

這多少有點眾望所歸,因為丹青的父親謝懷樸一直是做金融業的,他在一家國有的大型信托投資公司工作。你腳下蜿蜒伸展,通向四面八方的公路;你所看到的有著城市標志作用的雄偉壯觀的橋梁;你在越夜越溫柔的時刻享受到的霓虹燈彩,而發送這些光芒的核電站,都有可能出自他的手筆。他是總經理,不斷地融資投入城市基本建設,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推動、發展、深化改革開放成果的原動力。相比之下那些自鳴得意的行業,無論做得多好賺得多麽盆滿缽滿,也不過是女人三角褲上的商標,無足輕重。

更何況謝懷樸的父母又是京城的大官,離休多時,余威不減。聽說再往上數,他的太姥姥還是宮裏的格格呢。

丹青的母親鮑雪,身世絕不在謝懷樸之下。雖說她的父親是軍界的一介武夫,但當兵當成了將軍總不簡單吧!而且祖上還是官僚資本家,本人是黃埔四期的,不是餓昏了頭才想起來幹革命的土包子。

謝丹青自然是吃肉長大的,一看就是優良品種。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壓根不是什麽花心大少,也沒有太子爺天生優越的惡習。丹青不僅學習好,而且行為低調,待人更是禮貌得體,樂於助人,是那種家教極好的男孩。

丹青並不知道“汗毛事件”,因為他不是校籃球隊而是羽毛球隊的。

淚珠兒長大以後,果然並不出眾,頭發剪得短短的,只穿袋袋褲配運動鞋,喜歡眯著眼睛,目光空洞漂浮,一臉的百無聊賴。沁婷希望她成為黑發披肩、長裙飄曳、一身書卷氣的女孩,是根本沒戲了。

而且長大以後的淚珠兒再也不哭了,仿佛嬰兒時已經把眼淚流完。凡事必定自行解決,等明星簽名等三天三夜也絕不叫苦叫累。

其實淚珠兒也是一個體育迷,不光大小球拿起來就會,田徑更是她的強項。短跑像一陣風,呼地一下就到達了終點;長跑只覺她腳底一彈一彈的,雙腿修長健美,濕漉漉的頭發像鋼針一樣倔強挺拔,不肯低垂,讓人感到一股擋不住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

既然都愛體育,又都住在盛世華庭,好像淚珠兒和謝丹青應該成為志同道合的死黨,至少也應該是好朋友吧,可是他們倆就像天體裏的看似相近其實隔著十萬八千裏的星辰,甚至從不互望一眼。一方面,圍著丹青的女孩實在太多了,就差沒打出橫幅“丹青丹青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丹青不僅沒有注意過淚珠兒,就是其他的女孩他也沒怎麽注意,他的心思還都在電腦、足球、航空表演之類的興趣上;而另一方面,不知道為什麽,淚珠兒對那些名門望族的後代有一種天然的敵意,她每每幻想著只要自己有能力、有可能,一定冷漠殘酷地對待他們。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窮人與生俱來的烙印。

所以在同學中,淚珠兒和巴男的關系比較好。畢竟他是弱者,是被壓迫被損害的一類,淚珠兒就願意跟他親近。對淚珠兒來說,這是本能。

一天放學之後,淚珠兒最後一個走出教室的門,家庭對她來說是可有可無的,這幾乎世人皆知,所以她每天離開學校時也是拖拖拉拉,不像其他的同學那樣,放學如同大赦,往家跑就像趕著去投胎一樣。

她無意中發現巴男一個人坐在運動場的籃球架下,整個人垂頭喪氣的,兩眼像死魚似的黯淡無光。淚珠兒走過去道,你要是想玩球,我陪你玩三步上籃。巴男說,我哪還有心思玩啊,我死的心都有。淚珠兒“哼”了一聲,表示不屑,但還是問道又怎麽了?巴男說這次考試又考砸了,你說我怎麽敢回家!淚珠兒說我考得也不好,回去也是聽埋怨,但反正是中段考,不是那麽緊要吧。巴男說,中段考還不緊要?我上回就是一個當堂測驗不及格,卷子被我爸無意間看到,扔過來一只四十四號大塑膠拖鞋砸在我頭上,到現在一按還痛。他這個人是不聽你講什麽道理的,脾氣又暴躁,全家人都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