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1/12頁)

羅時音的私人病房果然是壁壘森嚴,除了一些名門望族的代表可以送鮮花和補品進去,其他任何人都沒有可能接近病人。沁婷買了一束淺粉色的康乃馨,在滿走廊爭奇鬥艷的花籃攻勢下,就像捧了一把野草,寒酸至極。

她還穿著一身上班的制服,深藍色的套裝裙,白色的襯衣是小翻領。她等了一個下午又一個晚上,根本沒有任何機會進入病房。

在門口輪流值班的公司職員,原來都是對她言聽計從,離著大老遠便唇紅齒白的沖著她笑,現在齊齊地默不作聲,似乎從來就不認識她,更不用說幫她遞話了。人說當下人的,最會看臉色,你眼看著就出局了,誰還拿你當佛供著?

晚上十點多鐘,沁婷離開了養和醫院。

她把康乃馨扔進停在路邊的垃圾車裏。

香港的夜晚還是那麽迷人,街道兩邊的燈飾還是那麽有增無減地擠在一塊,散發出璀璨的光芒,但是它們在沁婷的眼裏,已經不是鼠色絲絨上的七彩鉆石,而是發了黴的灰色睡袍上爬滿了的綠頭蒼蠅。暖色調的燈河是冰冷的,重重疊疊的水泥大廈是冰冷的,這裏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人都跟她毫無關系,而她的何去何從也是沒有一個人會牽掛的。

剛剛過了立春,一場寒潮降臨之後還沒有離去的意思。作為南方的氣候,這樣陰冷的天氣不多見,那真是一種徹骨的冰涼,但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沁婷心中逼人的寒氣。她神情肅穆,在路上匆匆地走著,好像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但實際上她心裏什麽都沒有,腦袋裏一片空白。

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沁婷才感覺到那種灰暗的情緒漸漸附體,同時也體會到孤寂無依的茫然。

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早,她叫了一輛計程車去黃大仙,這幾年,每當有不順心或極為仿徨的時刻,她都會一個人去黃大仙燒幾炷香。

清早的香客寥寥,天仍舊是灰蒙蒙的,一如她沒有亮色的心情。

沁婷是從來不算命的,她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高人,扯出她的過去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不過這天她燒完香,心境仍不能釋然,便走進一家測字鋪,測字先生遞過測字盤,沁婷只覺萬劫不復,內心已知字字都是陷阱,但心底畢竟還存有一絲死裏逃生的僥幸,隨手拈來,翻看,是個“梅”字。

測字先生道,是不是照字命說?

當然。

每字加木,是海水幹了種樹之意,小姐近來可有滄海桑田之變?

泌婷沒有馬上回答,卻已驚出一身冷汗,會不會是好兆?她不相信自己這麽黴運,她不可謂不勤,也不可謂不善。

測字先生苦笑地搖搖頭,不祥之兆,運道坎坷。

不由得你不信,她回到公司,辦公桌已被清理出來,東西用大紙箱裝著,放在一邊。她打開電腦,公司的文件已經全部刪除。這時人事部經理走進來,公事公辦的問她什麽時候可以交接工作。見她神色木木的,便道,早打主意吧,公司的宿舍也會在一周之內收回。這是自出事以後她聽到的第一句還有一點同情色彩的話。

沁婷抱著紙箱子,再一次來到大街上,她真是徹底絕望了。

街邊的一個電話亭裏沒人,門卻大敞著,似乎是整個香港唯一歡迎她的去處。她神情恍惚地走進去,信手撥了一個三年都沒撥過的號碼。

那邊至少響了五六聲都沒有人接聽,她準備掛機的時候,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喂喂……請問是哪位?”

“雲斌嗎?我是沁婷……”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奇,好像他們昨天還通過電話似的:“哦,是你,你好嗎?”

“不好……”說完這兩個字她就不作聲了,叫她從何說起呢?

他等著她說下去,但遲遲沒有後話,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平靜:“……總之,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都不要為難了自己……”

紙箱子從她的手中落下來,砰的一聲像一個胖子摔坐在地上。同時落下來的,還有如泉的淚水,沁婷抱著手中的電話,泣不成聲。

“要不就回來吧……”他說。

“……雲斌,你真的還願意見我嗎?……”

“有什麽不願意的?我開了一家洗衣店,進了一套比較先進的設備,所以生意還挺不錯的,弟弟妹妹也有事做了……”

“我……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所以碰到點困難才不算什麽嘛……”

“謝謝你,雲斌……”

“你回來吧,我一直也沒有搬家,老覺得你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回來。”

他一直也沒問她發生了什麽事,這讓她不至於太為難。

“雲斌,你沒有再結婚嗎?”

“沒有……不過不是因為你,處過幾個,但沒有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