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月的一天,天氣十分的炎熱,黃昏的時候,高溫也沒有伴隨太陽有所降落。光線完全暗下來以後,反倒有一股巨大的暑氣從地表彌散開來,顯然這是大地被酷曬一天之後的無可奈何的嘆息。這樣一來,整個城市就像是蓋上了蓋子的蒸籠。

淚珠兒身穿一身天藍色的制服短裙,腳上是一對潔白的網球鞋,身上打斜挎著寬寬的綬帶,正站在“熱帶雨林”啤酒屋的門口招攬客人。

誰都認為淚珠兒是不用為錢發愁的,可也不盡然。沁婷給她的生活費是經過計算的,作為一個營銷天才,沁婷凡事都要按一按計算器,做到出資有因。

生活費裏至少不包括租房的費用,而淚珠兒跟巴男已經在學校外面的附近地段租房同居,這自然就多出一筆費用。巴男的父親對他管得還是那麽嚴,根本就不會給他多余的錢。

人年輕的時候,都認為錢不是問題。淚珠兒也不例外,無非腿站得酸一點,但是拿到錢還是很快樂的。

巴男有一個朋友叫仁武,說起來是社會上的混混,但又無所不能。有一次,巴男騎著摩托車招搖,不巧的是撞了人,倒也傷得不重,可是那人訛上他了,巴男只好朋友托朋友,認識了仁武,仁武出面幹預,此事被他擺平。巴男從小性格懦弱,所以長大之後有英雄崇拜癖,他覺得仁武簡直就是力量的象征,見過大世面,走到哪都吃得開,對他來說幾乎成為全能的上帝。

這次他也想掙點錢,貼補同居生活。仁武便介紹他去做古裝片的群眾演員,臉上畫得紅一道紫一道,被人刀劈斧砍,大叫一聲倒地,起身便去領錢。

因此,對淚珠兒和巴男這兩個人來說,想辦法掙錢,算計著花錢,還給平淡生活增添了一份樂趣。

這也就是淚珠兒滿身大汗地站在啤酒屋門口,幾乎熱得喘不上氣來但神情毫不沮喪的原因吧。

“熱帶雨林”裏面還是相當涼爽的,笨拙的大空調像拖拉機一樣轟鳴著工作,四周的裝潢猶如濕潤而透著水汽的巖洞,到處都是虛假的灌木,打上綠光成為貨真價實的舞台背景,墻上爬滿蜥蜴、蜻蜓和一些不知名的亞熱帶生物,屋檐處滴滴答答下著人工雨,年輕人便趨之若鶩地跑到這裏來。

謝丹青帶著他的女朋友藏蕾來到熱帶雨林的時候,是他先認出淚珠兒來的,他說淚珠兒沒變,而他自己,在淚珠兒眼裏當然是變了,他已經考上了名牌大學,遠遠地把同學們甩在身後。淚珠兒好久沒見過他了,那張臉依然還是生動、敏感,人也隨和一些了。上高中時,謝丹青自虐一樣地學習,沒考出全班第一的成績就懸梁刺股,是老師掛在嘴邊激勵大夥的實例,那時他早上在盛世華庭的院子裏跑步,每天三千米這不是人人都能堅持下來的,冬天洗冷水澡和冬泳,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這樣的信息:我行,我可以。

現在他沒有那麽激進了,有點回歸人間煙火的味道,還跟淚珠兒象征性地客套了幾句,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從來就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所以很讓淚珠兒像看外星人一樣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女朋友看上去有教養,雖然不是太漂亮,但是人很文靜,不過也是一副從未經受過丁點風霜的玻璃人的樣子。

他們並不覺得淚珠兒打工賺錢有什麽不對,淚珠兒也微笑地把他們帶到合適的座位上。不過一轉身,她臉上的笑容就收斂得一幹二凈,她才不是那麽容易化幹戈為玉帛的人,無論謝丹青自身多麽努力,她就是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不公平的化身,憑什麽她和巴男就是另類?就要被人輕視?如果謝丹青的身世不是這麽優越,還有那麽多人肯定他嗎?這是多麽虛偽的完美。

啤酒妹的工作並不是像介紹菜式的燈箱一樣,立在酒吧門口就行了,還得彼此輪換地推銷啤酒,或者幹脆陪客人喝酒,進酒吧的人大都是人來瘋,有人跟他們拼酒,他們就一打一打地叫酒。也有人跟啤酒妹私下交易,然後雙雙出走,是不是出去開房了就不得而知。所以這個活兒是一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但絕對認為它不怎麽高尚的活兒。

淚珠兒不但會喝酒,而且還會劃拳,她對這一類的東西從來都是無師自通,這樣她就很受歡迎。

不過這個晚上有謝丹青在場,她當然不想獻醜,其實說白了,她才不會因為被男人團團圍住地灌啤酒就自鳴得意,這不是更顯得自己是賤命一條?所以淚珠兒決定今天晚上滴酒不沾,還要做出清高的樣子,至少不能讓謝丹青對她更加不以為然。

這樣想定,雖然看上去淚珠兒穿梭來去,遞杯子送酒,但是小臉一直繃著,神情只比藏蕾傲慢。

其實,丹青和藏蕾坐下來之後,就沒有再注意淚珠兒,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有一些文件彼此交換著看,還相互商量、討論。偶爾淚珠兒風一般的吹過,刮到她眼裏的是英文表格之類的東西,不難猜出他們是在討論出國留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