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2頁)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沁婷基本上熟悉了山區的生活。簡單的生活能夠凈化人的心靈,沁婷一點都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

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它很輕易地結束了沁婷青春時代玫瑰色的夢境。

那一天沁婷患了重感冒,她並沒有當作一回事,只是多加了一件衣服而已。可是這天晚上睡到半夜,她突然發起燒來,沁婷是從城裏帶了藥的,她便摸了一片安乃近吃,結果不一會便大汗淋漓,一身一身的汗止也止不住,她覺得人虛得幾乎靈魂出竅,然後軀殼在一片荒野裏飄來飄去,她想,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覺吧。一想到這樣就消失了,她心裏還是有些害怕,可是她連點起油燈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好打開了枕邊的手電筒,接著就不知不覺地呻吟起來。

學校裏並不是只有沁婷一個人,同時還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值更的阿伯。他見到亮光,並且聽見了沁婷呻吟的聲音,趕緊跑進了沁婷屋裏,點起了油燈,見到沁婷水洗了一樣,他嚇了一跳,說,我趕緊去找村長想辦法吧。沁婷當時還有一點神志,聲線如絲一般地說,大叔你千萬不要走,不要走……當時她就覺得只要眼前的這個人一離開,鬼門關就會咣啷一聲關上,她當時心裏怕極了,只想有個人在跟前。

阿伯似乎是坐了一會兒,又給她喂了水,她因為喝得猛,有一多半都灑在了前襟。可是不一會兒,她又燒了起來,而且時間就像凝固了一樣,每一分鐘都那麽漫長,天黑得是不透氣那種沒有指望的黑,仿佛再也不會亮了,阿伯實在是坐不住,就去喊人。

也就是在這一個空隙裏,她隱隱約約感到屋裏閃過一個黑影,緊接著油燈就熄滅了。她感到有一個男人像巨石一樣地壓在她身上,別說她還是一個虛弱的病人,就是沒病她也是沒有力量進行反抗的。那個人顯出一種非人的饑渴,兩只手在她的胸前使勁地亂抓,似乎蹂躪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沁婷當然是掙紮了,她拼命地喊叫可能也沒有多大聲,後來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鄉衛生院的病房裏,周圍全是她認識或者不認識的極其關切的目光,大家為她的蘇醒松了一口氣。醫生告訴她是得了瘧疾,俗稱打擺子,這也是山區的多發病,用了藥就沒事了。村長說你真嚇死我們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麽跟你的父母交待呢?這話讓沁婷的眼淚流了出來,這實在是百感交集的淚水。眾人卻只當她是生病辛苦又遠離家園之故,就使勁地安慰她,還給她買了瓶裝的水果罐頭。

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沁婷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決定按下不表,一是她還年輕,而且為人師表,這種事傳出去還怎麽做人?二是她當時燒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甚至連一點特征也沒有在腦海裏留下,難道她叫別人去追查一個黑影?!還有她自己有時也會恍恍惚惚,分辨不清到底是做了一場噩夢,還是發生了噩夢一樣的事情。

她仔細觀察了周圍的人,發現他們一樣的老實,一樣的誠懇而且熱心,誰身上也沒有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流氓習氣。這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經常說的一句話:人心如古巷,幽深不可測。

然而,有一點是真真切切的,那就是山區巧奪天工的如畫景致刹那間在沁婷的眼裏竟成了梅雨季節的黃昏,處處盡是愁雲慘霧。

生病也是人生的導師,好多人都是在生病以後陡然間明白了很多道理。

出院後的沁婷一直住在盧海花家裏調養。海花的歌唱得很好,被稱為當地的百靈鳥,她和她的家人對沁婷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的,所以,直到沁婷離開這裏,也沒有搬回小學校住。

沁婷在不知不覺中喝完了鮮榨果汁,至少有三個服務員來問過她加還是不加,可見她們無事可做。沁婷沒有加果汁,但是她也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難得在一個清靜地方坐坐,而她這個人是不喜歡梳理往事的,可是今天有《梁祝》的引領,也就自然而然沿著思緒往下走了。其實這優美的令人心弦顫動的旋律,與其說是在詠嘆兩個人的情感,不如說是一代人的青春回顧。人這一生,不就是滿懷欣喜的憧憬在現實面前撞個稀巴爛,最後化蝶了事——那還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呢,大多數人化成了蛾子,自己都不願意搭理自己。

借著探親,沁婷再也沒有回到村寨裏去。走時她什麽也沒拿,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很快就會回來,結果一走就沒了音信,只收到她給學校墻體斑駁、窗架歪斜並且空空如也的閱覽室寄來的兩包書。

重新回到城裏,多少有點事過境遷了,原來的朋友和同學都已經各就各位,哪個單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根本沒有多余的位置,何況沁婷當時的心情是不願意見到任何一個熟人。她轟轟烈烈地走,結果說不出任何理由地打道回府,身心都是灰溜溜的,哪有什麽臉面去求過去的同學幫忙,她只想他們以為她一直都在山區教書,過著“悠然見南山”的日子。人不就是活一個面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