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2/13頁)

“嚴安她現在人在哪裏?”

“手術室,等家屬簽字之後,我們馬上給她手術。”

“請把手術單拿給我看一下。”

這時的沁婷又恢復了鎮定,盡管她手心冰涼,但後背卻是虛汗淋漓,不過並不顯得情緒沖動,七情上面。她仔細看完例行公事的條例,對出現意外情況有可能摘除卵巢或子宮一條提出疑義:“這一條絕對不行,她還那麽年輕。”

主任耐心說道:“但腹腔打開之後,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比如炎症和粘連……”

“無論出現什麽情況,都不能做子宮或卵巢摘除術。”

“如果給以後的身體健康留下隱患呢?”

“在所不惜。”

“你是不是太絕對了?”

“我是她媽媽,我了解她,她一定會用生命的長度去換生命的質量。”

淚珠兒的手術進行了將近七個鐘頭,她從手術室裏被推出來的時候,臉色像紙一樣慘白。此後的一段時間,她的情緒相當低落,幾乎不說話。其實手術是非常成功的,也保留了她所有的女性器官。淚珠兒還清楚地記得,在麻藥還沒有最大功能發揮作用的時候,她聽見醫務人員在議論她母親對手術方案毋庸置疑的決定,的確是每一句話都是她的心聲,她第一次有著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她跟她之間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然而又割不斷的情意,她很想就這個問題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想明白一些問題……但是,極其強大的睡意像山一樣地壓過來,使她不得不合上沉重的眼皮。

術後的淚珠兒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但是她的精神更加萎靡,每天只是靠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發呆,窗外什麽也沒有,只有白花花的天空。沁婷在公司請了假,每天陪伴在淚珠兒身邊。

一天夜裏,沁婷在陪床上沉沉睡去,沒有緣由的,她突然在睡夢中睜開了眼睛,而且就在睜開的那一刻起便是清醒的。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一盞床頭燈亮著,光線也並不那麽強烈,沁婷發現淚珠兒不在床上,病房內的洗手間裏也沒有她。沁婷只好走出病房,依稀可見值班室的門大敞著,裏面燈火通明,護士正在藥櫃前擺藥,巨大的掛鐘指向淩晨三點二十分。

病區走廊拐角處有一個比較大的盥洗室,平時都是病人的家屬聚集在這裏,清洗各類東西,所以這種時候顯得尤其的冷寂。沁婷看見淚珠兒呆立在一處水管前,她的面前既沒有臉盆也沒有毛巾,你完全不知道她在看什麽,但卻淚流滿面。這一幕讓沁婷十分詫異,因為淚珠兒長大後已經流露出幾近剛烈和漠然的個性,這樣柔弱無依的她似乎令人無法確信。沁婷走過去,也不知說什麽好,便扶著淚珠兒走出盥洗室。

這次她非常聽話,任由沁婷牽著她的手回到病房。

“我去把巴男叫來好嗎?”這是沁婷覺得唯一有用的話。

淚珠兒搖了搖頭。

“何必跟自己賭氣呢?他還年輕,沒經歷過任何事,害怕是很正常的。”沁婷又說,但淚珠兒沒有任何反應,仿佛一顆小石子落入萬丈深淵。

淚珠兒回到病床上,關上了床頭燈,一切都在黑暗中恢復了悄然無息。

類似的事件屢屢發生。

醫生的診斷是,淚珠兒得了術後抑郁症,這是重創和失血過多而造成的,令她的情緒抵達人生的冰點,覺得生命中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那麽,我怎樣做才能幫助她呢?”沁婷急切地問道。

“盡可能地理解她吧,當然也需要補血和補充營養。”

“如果我叫她的男友來看她,能緩解她的情緒嗎?”

“恐怕她最想見的人並不是她的男友。”

“怎麽可能呢?”

“她有父親嗎?當然,我指的是父愛。”

“沒有。”

“這可能是她幼年最大的缺失,也是她真正渴望的東西,她會尋找替代品……”

“這與她的身體有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她現在還處在一個病理狀態,以她年輕的承受力,會覺得與死神擦肩而過,而在這種時候,病人想到最多的是人生的憾事,那麽她現在最想見的人應該是從小給她留下深刻印象但又是她望塵莫及的人,其實這個人對她來說抽象極了……”

沁婷凝視著大夫,努力想理解他話中的含義。

星期天的上午,天色很好,藍天白雲使陽光顯得格外剔透。

沁婷在收拾該洗的衣物時,看似隨便地對淚珠兒說道:“你今天的臉色不大好,打點粉底吧。”她把自己的粉盒遞給淚珠兒,便卷起待洗的衣物匆匆地離去了。

淚珠兒打開白色的粉盒,圓圓的小鏡子裏顯現出她蠟黃的臉,可以說她是情不自禁地拿起粉撲在臉上薄薄的撲了一層粉,自生病以來,她幾乎沒有照過鏡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到了嚇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