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說是資產重組,但在重組的漫長過程中,謝懷樸的龐大的、曾經顯赫一時的窗口公司遇到了種種難題,有些根本無法逾越,終於難逃轟然倒塌之命運,宣布破產。

所幸的是,謝懷樸並沒有查出什麽致命的問題,有些違規現象,但畢竟不是中飽私囊,錢沒裝進自己的口袋,什麽都好說。雖然查了很長時間,但專案組的作風還是實事求是的,謝懷樸恢復了自由身。

藏院長的意思,無論如何兩家人要一塊吃頓飯,以示慶祝。謝懷樸沒有什麽心情,盡管他可以回家而不是送進監獄,要知道能從雙規中最終脫身的人,算得上鳳毛麟角,大部分人會在職權、經濟、個人生活等方面難逃幹系。但他的位置是徹底的沒有了,自認為在金融方面的才華以及多年積攢下來的經驗失去了用武之地,這是讓他最為傷感的一件事。不過他還是答應了一塊吃飯,反正藏院長兩口子也不是外人。

這回去的是小飯館,取名叫作客家王,客家菜本來就沒有豪華款式,要了一個單間,也是很敷衍的。飯店是謝懷樸定的,藏院長說不成樣子,但謝懷樸堅持一切從簡,其實是不願意在好的飯館裏見到熟人。

普通的飯店不是不能吃,只是相比起當年的風光,令人生出無限感慨,天地之變有時只在一夜之間。

飯店裏熱鬧非常,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追求的是一種殷實、實惠的作風,所以價格便宜的特色餐廳應運而生,家家爆滿,喧囂的聲浪此起彼伏。服務員均是一些鄉下妹,手腳麻利但是臉色呆板,偶爾一笑反而怪嚇人的,通常她們的反應比較遲鈍,急得穿黑制服的領班想踢她們的屁股。

鮑雪穿一條白色的兩邊開衩的旗袍裙,上身是一件領袖藍的中袖針織衫。謝懷樸也是穿普通的格仔棉布襯衣,藏院長兩口子均是一身便裝。但是他們在餐廳裏仍顯得和這裏濃重的市井之風格格不入,像是隨時準備走出非洲的西方人。

小房間裏面好一些,但也有各種聲音不斷襲入,桌布、茶杯、餐具總讓人懷疑它們的衛生程度,只是四個人都做出不介意的樣子。

鮑雪笑道:“客家菜裏我只知道一個釀豆腐。”

藏師母拿過菜牌:“釀豆腐肯定是要點的,還有一個鹹雞不錯。”

隨便要了幾個菜,大夥邊吃邊寒暄起來,說的都是一些閑話,並沒有人提到丹青和藏蕾。

藏院長呷了一口客家米酒道:“懷樸,你其實已經很幸運了,沒有誰是雙規以後還會查不出問題的。”

謝懷樸嘆道:“我不是不想貪,只是不敢貪而已。”

藏師母忙道:“不說這些了,來來來,喝酒喝酒。”

吃飯期間,鮑雪一直沒有說話,這時突然說道:“前兩天小提琴大師帕爾曼在音樂廳演奏,你們去聽了嗎?”

藏院長笑道:“我們這幾個人裏,恐怕只有你是他的知音了。”

鮑雪感慨道:“他的風格是有強烈的傾訴力,同時又讓音符自由流淌,仿佛從內心裏湧出的清泉。不過我迷上他,還是因為他溫暖和如絲絨般柔美的音質,也許是因為他四歲就得了小兒麻痹症,從此落下了終身殘疾的緣故吧,他的音樂裏沒有一點盛氣淩人的東西,永遠都不囂張,不堂皇。就像他了解你的往事,深知你的遭遇,懂得你的內心一樣,他的演奏相當松弛,卻讓你有至深的感動。”

鮑雪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旁若無人會讓人有一點小小的擔心。

謝懷樸對藏院長說道:“她每天都要聽這個什麽曼的音樂,一遍一遍放他的原聲碟,放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老實說我聽得都快吐了。”

鮑雪突然目光如炬道:“那是因為你聽不懂。”

懷樸笑道:“跟你相比,我當然是外行了。”

伊紮克·帕爾曼的《一封信》是鮑雪百聽不厭的專輯,她熱愛音樂的蒼勁有力,深刻純熟,有時,鮑雪會跟隨演奏不間斷的喃喃自語。

鮑雪又談了好長時間的音樂、小提琴、帕爾曼,其他人也像約好了一樣,沒有人打斷她,甚至希望她聊一些遠離生活現實的話題,或許是緩解內心焦慮的一種辦法。

藏師母心想,幸好還有音樂與鮑雪相伴,否則真不知道還有什麽能借以撫慰她的那顆長滿荒草的心。

飯後,藏院長突然提議:“兩位夫人,我聽說附近新開了一家大型商場,不如你們去逛逛,我跟懷樸在那裏的咖啡廳等你們。”

藏師母詫異道:“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一向不逛商場的,今天倒很體貼呢。”

新開的商場還是頗為豪華的,有七層那麽高,中間偌大的一塊空地是通透的,空中飄浮著無數個七彩氣球,所有的專賣店都是出盡百寶,招貼林立,盡可能地把客人攬入自己的懷抱。鮑雪和藏師母很快就消失在人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