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11頁)

老女人看了女青年一眼,又看了丹青一眼,見他仍沒有什麽明確的表示,便扶一扶眼鏡帶著女青年走了。

那一瞬間,丹青的感覺差極了,他突然想到了黑奴市場。他媽的,那些趾高氣揚的公司老板們就差沒拍拍他的骨架,看看他的牙口了,挑女孩子的時候,眼神像挑三陪似的,他為什麽要受這種鳥氣?丹青扛著木牌,準備離開人群。這時一個尖厲的聲音叫住了他,他知道,那是父親。

如果這注定是你的人生之路,那你就得堅持住,走到底。

記住,身子俯得要比別人更低。

丹青扛著他的那塊木牌,返身回到他剛才的位置上,周圍依舊是穿來穿去的人流以及討價還價的嘈雜聲,他卻像賭氣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人才超市裏。

直到第三天,才有一個中年男子向他走來,在他面前停下腳步,注視了他好一會兒。

丹青忙道:“我是學英文的。”

來人十分幹脆:“我不需要翻譯。”

“介紹電子產品也行,我是計算機專業的。”

那個人又擺了擺手。

丹青索性道:“那你需要我做什麽呢?”

“提一個暖水瓶跟在我身後,你願意嗎?”

原來,這個人是推銷“忘不了”方便飯的。廠家讓他在交易會的每個攤位上派送若幹盒,可是人家嫌煩,試也懶得試,於是他自己想出辦法,親手幫客人泡好方便飯,人家不好意思,只好試吃。他自稱這種方便飯只要一吃,絕對忘不了。

這個人因為忙不過來,想找個幫手,報酬方面,當然是微乎其微的。

丹青想了想,再站下去,十五天的交易會就給站完了,便一跺腳決定跟著這個半瘋的人試試自己的運氣,或者說檢驗一下父親的話是不是真理。

說走就得走,他問道:“我這塊牌子怎麽辦?”

那人毫無商量的余地道:“扔掉。”

丹青像接到最高指示那樣把木牌扔掉了。

這一次的人生體驗對丹青來說太獨特了,重要的不是賠笑臉和挨白眼,而是工作最終結束時,中年男人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夥子,你將來能幹大事!”

“何以見得呢?”他笑了,他們在一家小飯館對飲,算是吃分手飯。

“你知道我在人才超市找了多少人?”

丹青搖了搖頭。

中年男人伸出一個巴掌來:“不下五十個,沒有一個人肯幹這種活兒,還說我有病。只有你,你是好樣的……”

喝了幾杯酒之後,中年男人告訴丹青他原來是國家機關的一個處長,後來單位合並,一大堆人無處可去。“我還不算是最差的,”他說,“畢竟這個方便飯廠還是我的親戚開的,還有的處長去賣馬桶呢。”

“那叫潔具。”

“叫什麽那也是拉屎用的啊。”

丹青笑了,不再與他爭辯,看得出他心裏已經不好受了。

中年處長說,他已經參加過兩次交易會了,但是方便飯仍然沒有銷路,面對方便面成熟而龐大的市場,他們幾乎沒有成功的希望,然而,在你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堅持下去,這才是在市場經濟中能占領一席之地的鐵律。

他的話,讓丹青沉思良久。

在這之後,丹青在電腦城找到一個賣電腦的活兒,沒有底薪,賣一台提成一台的錢,由於競爭激烈,賣一台組裝機,提成也就幾十塊錢,還要免費負責售後服務。

這在從前是不可想象的事,以他的才智,在龍行天下公司時都嫌公司規模有限,無論是人員配備還是租用民屋,都是一切從簡的原則。當時他就立下雄心壯志,要做這一行的神奇小子,有朝一日注冊自己的公司,而且一定要在電子一條街上立足,成為業中主流,而不是跟在後面瞎起哄。

然而現在他懂得了,實現夢想必須腳踏實地,你認識自己有一個過程,市場認識你同樣有一個過程,而在這個過程裏去幹力所能及的事,比清談空想現實得多。

一天晚上,丹青在睡夢中接到一個電話,是他的一個買電腦的女顧客,咋咋呼呼地說她的重要文件在電腦中突然消失,她簡直要急瘋了。丹青一看手表,已經是半夜兩點鐘了,怪不得房東叫他聽電話時臉板得像鐵一樣。

丹青騎著破自行車在冷風中疾駛,他住的地方離女事主的家是城東和城西兩個方向,而女事主根本說不清是電腦出了問題還是她的操作有問題,總之她強調那份文件她第二天開會就要用。為了區區幾十塊錢的提成,他真是不想在夜裏趕過去,合同上只寫了保證售後服務,並沒有說隨叫隨到啊,什麽事不能等到第二天再做?

但是,人是很奇怪的,有時想是這麽想,做起來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也不知道是怎麽說服自己的,直到穿過一條條清冷的街道,他心裏一遍一遍地想,謝丹青,這難道就是你的人生嗎?馬上,他就聽見了父親的聲音:謝丹青,你以為你是誰?沒有一個成功的人不是從零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