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11頁)

女事主穿著一件紅色的睡袍,在客廳裏來回踱步,她燙著滿頭麥穗那樣的蓬松發型,乍一看活像一只母獅子。丹青一進屋,她就喋喋不休地講丹青幫她組裝的電腦怎麽烏龍,總之麻煩不斷。丹青沒有講話的機會,只好坐在電腦前操作電腦,發現一切正常,但是文件的確是沒了,問女事主文件的名稱,她說沒有名稱,看來她也是個生手。

生手惹出來的問題是沒法預見的。

丹青開始找文件,女事主熬不過,靠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丹青把她的文件找出來後,打印好,才叫醒她。本以為她會感激自己,但女事主什麽也沒說,遞給他五十元道:“算你的加班費,別嫌少啊。”

“謝謝。”結果是他反過來謝母獅子。

“你是剛參加工作的吧?”

“勤工儉學。”

“嗯,還算有出息,就為這一點,我送給你一個忠告,這可是私人收藏,比那五十塊錢值錢:不要太相信溫情的東西,那是最靠不住的。”

丹青注視著女事主,臉上有些茫然。

女事主道:“今晚如果你睡覺了,我就不能睡覺,明天還有可能被炒魷魚。經濟社會是個競技場,別人不顧你的感受做出任何事來都是可以理解的。明白了?”

丹青點了點頭。

“你可以走了,”女事主用手遮著嘴打了個哈欠,“五十塊外加一個忠告,我年輕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好的運氣。”

謝丹青重新出現在大馬路上,不過他這會兒睡意全無,心情還挺舒暢,他吹著口哨,是《戀曲一九九○》,兩手撒把騎著自行車,像二流子一樣愉快。

沒有人永遠是熱點新聞的座上賓。

在那種萬箭齊發般的熱鬧勁兒暫且停歇之時,淚珠兒被某出版社正式“接管”了。經濟社會,誰都不會無緣無故地買單,你總不能收了定金以後就不當作家了,而成為一名歌手,大肆進軍歌壇吧。

出版社給淚珠兒找了一個度假村,有山有水,風景無比秀美也算安靜宜人。同時派了一名編審級的女編輯陪伴她,並且起到督促她的目的。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看上去相當幹練的女人,不胖不瘦,皮膚黝黑,眼神裏充滿警覺,一臉的霸氣或者說有幾分兇悍。早年她畢業於名校的研究生班,是才氣很高的人,可以說做為他人作嫁的工作以後很有點虎落平川的味道,幸好後來這些才華都體現在了她的抓稿上,這些書稿又總能點在讀者的醒穴上,以至於漸漸地不少知名作家都以搭上她成為炫耀的資本。

她對作者是很愛護的,但不溫情,她說走吧去吃點好的,或者走吧去桑拿把頭部按摩一下都是命令式的口吻,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

對外,女編審封鎖了一切有關淚珠兒的消息,她的理論是要吊住讀者的胃口,否則他們會像膩煩了肯德基全部轉向麥當勞一樣。

但是《身世之謎》的進度實在不容樂觀,淚珠兒不是不努力,她幾乎是不分晝夜地伏案疾書,但多半都成了廢紙,坐在電腦前面更是一片空白。這當然與她的經驗有關,她還不能嫻熟地把握素材,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用倒敘的手法寫這件事,越接近童年越是有一種令她窒息的情緒幹擾著她,令她無從描述。

女編審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不光是因為全國春季書市的日子每天都在逼近,在強調市場經濟的今天,每一件事都難以逃脫進入商業化操作的規範,一本銷路勢頭很好的書,在書市裏發行和不踩點的隨心所欲,效果絕對是不一樣的。另一大壓力的由來,是社裏打電話告訴她,有消息靈通人士透露,邵一劍也在給一家出版社寫書,寫的是不同角度的同一件事,整個過程全部暗箱操作,到時拿出來一定是重量級炸彈。

以邵一劍熬成了精的筆力,淚珠兒豈能同日而語?

可是她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再逼淚珠兒了,因為兩個人已同樣是膨脹到極限的熱氣球,根本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

自從離開謝丹青的出租屋以後,淚珠兒覺得每走一步都是她始料不及的。最初的沖動是她在震驚之余的確想寫出自身的感受,更重要的是決心報復嚴沁婷,她認為她是一個無比虛偽的人。但是現在,她的敵人突然找不到了,確切地說她消失了,化作一縷青煙,因為嚴沁婷已經被千夫所指,在這個克隆人即將誕生的年代,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敢相認的母親是必定要受到唾棄的。今天的人們已經習慣了用張揚的觀念解釋所有的問題,每個人都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這種感覺太牛了。

於是一場親情的糾紛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商業事件。

然而,淚珠兒對母親的怨恨並沒有因此而了結,那些情緒都還在,那些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依然沉澱在她的心中,可是她還談不上有寫作功力,根本無法與苦難冷眼相對,如果她要把這些東西寫出來的話,就只有重活一次,重新體驗一遍,這無疑是痛苦的,只不過這些痛苦分段標了價,最終不會白痛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