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首龜年識古津(第4/17頁)

附中那時候是很革命、很進步的一個學校,我上那學校對我教育太大了,到現在我都覺得特滿意。注76政治教育挺強的,像《新青年》裏邊的文章我們都念。講愛國,講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我們都掛著小牌兒,去街上嚷嚷去。參觀鄉下,參觀煤礦,我們都很願意去。我初二就知道共產主義了。

位於和平門外的北京師大附中(定宜莊攝於2003年)

附中這個學校太特別了,它教給你讀書的方法。那時候我們上頭一次課,上漢文,頭一篇文章,念的就是學生自治,學生自己管自己,自己安排一些事,環境怎麽管,花兒怎麽種。它的特點是沒有大考,就是沒有學期考試啦,學年考試啦,都是小考。打初中一年級起老師就讓你自治,上來就告訴你說我這課考三回,我這課考兩回,我這課考一次,後半學期,後邊不考了,都要自學。我小時候凈踢球了,書都是寒假暑假自個兒念的。我總說原來的師大附中太好了,那時候的四中跟這正相反,四中背考題,標準考題,標準答案,凈背那個,跟現在的狀況相似,可是考大學他們考不過我們。附中我覺得是最好的學校。

最難得的是附中的制度,你這課有不及格的了,哪年級學生某某某哪門不及格,給你記下來,如果從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整個初中有六門不及格,你也照樣升班。只要你到初三或者高三,特別是初三,如果你第二學期全及格,以前的所有不及格就全算了,就當沒事。可是你要是初三第二學期還有一門不及格,這可要了命了,前幾年不及格的課都得補,你就甭想畢業了。我在學堂凈想踢球啊,也不用功,好多功課我是暑假自個兒念的,可是我到三年級第二學期全及格了,就畢業了,畢業就可以考高中,我一考高中,考上啦。

到高中分成一部二部,一部近乎文科,二部近乎理科,理科也要學一般文科的東西。從初三就有很多選科,高中更重視選科,到高三正式的課就是一個漢文,一個高等代數,剩下的課都是自己選。有一門課是人生哲學,由老莊講起一直講到馬克思,我對這課特別有興趣,我就學得特別好。我們那時候考大學,要考清華基本上都能考上。

我們考清華那年正趕上對對子嘛,陳寅恪出的考題,對兩個對子,一個上聯是“孫行者”,一個上聯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再作篇文章“夢遊清華園記”,題目一共就16個字,對不對?那時候的學生對對子好像還有點本事,“孫行者”這個對子,我對的是“韓退之”,清華的段學復對的是“祖沖之”,北大那個周教授對的是“胡適之”,據說是最理想的。對比起來今天完全不一樣,漢文考試兩千多字的題目,出點奇怪的字奇怪的什麽,也就是背標準答案,真是意義不大。我還提過意見,我說為什麽這樣,他們說現在好學生多,學校少,就要出題目難,為的好選擇人,我說這不像話,太不像話。我對現在考大學出題目這麽多特別的印象壞。老師也是這樣,你要是考題蒙得上,這教得就好。哪讓學生發揮自己的主動作用呢?

到清華也是,教給你做科學的方法。讓學生選課嘛,說得熱鬧些,幾乎沒有一個學生的課表完全一樣的。我那時候淘氣,我就選十點鐘上課的,因為甭起早兒了。我選的漢文是聞一多的,他發給我們的古文講義不帶標點符號,叫學生自己標點,這得事先預備呀,我不用功,我沒預備。我的名字在點名冊第二篇的頭一個,他上課來,說叫一個同學來讀一讀啊,他從第二篇叫:“叫劉曾復來讀一讀吧”,我沒預備,許多字我也不認得,我斷不上句來,下邊就笑,他就認準我了,下次還叫我,我下回還是沒預備,這丟人可丟大了!說實話,斷句是讀古文的基本功,清華大一國文的安排太有學問了,不同於中學……末了兒啊,到學期之末,我倒是都及格了,再不然畢不了業啊。我在清華念了四年凈玩了,凈踢足球,我是足球選手。

我再說在清華的一件可笑的事。清華有黨義課,就是政治課呀,要念三民主義,教科書是周佛海的《三民主義理論體系》,寫得挺有學問的。還要軍事訓練。大夥兒覺得軍事訓練是為打日本,還有點道理,就對黨義課印象特別壞。我到四年級才選黨義課,那時候學黨義一般是二百多人湊到一塊兒學。這二百多人就自動分成十組或者幾組,自己起個名兒叫黨義研究會。每人有張單子,比如我們那黨義研究會有20人,名字不好記,寫著也麻煩,就都按學號,比如我是1780,那個是2002,都按號排好了。16周或18周的課啊,排好之後一人去上一次。教黨義的點名時不擡頭:1678,到!16多少,到!排到我那兒我也得上一次課啊,那是任務,課堂上統共也就20多人,他就自個兒在那兒念稿子,我也不知他念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