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首龜年識古津(第5/17頁)

我那次還特別危險。上午考完一門必修課,想下午進城玩兒去得了,我這一糊塗就進城了,回到家了一想不對,下午還考黨義呢,不及格畢不了業呀,可我再想回來也來不及了,我急壞了。禮拜一早上我一到學校去,就找我們黨義研究會的組長,我說禮拜六考了嗎?他說考啦,我說壞了,他說我瞧見你沒來,我替你答了,復寫了一份,交上去了。結果我就全及格了。那個組長叫什麽我都忘了,外號記得,名字不記得了。那時候對這邊好像是自己人,對黨義那邊就好像是敵人差不多。這也是上學的一段插曲。

定:您上清華是哪年?

劉:1932年。我應該1936年畢業的,因為踢足球把胳膊摔折了,休了半年學,所以1937年畢業,畢業就倒了黴了,正趕上抗日戰爭盧溝橋事變,我本來分配到中央大學,中央大學要人……

定:中央大學不是在南京嗎?

劉:南京啊。結果一打仗就吹了。沒辦法,我上哪兒找主去?後來1938年我就到了協和,那時候叫協和醫學院。1941年太平洋戰爭,把我們從協和全轟出來了,我又到中國大學,在生物系當講師。在協和的時候我算是實習生,相當於第八年的學生,實習完就算畢業,雖然不拿文憑,但是資格有了,所以我沒當過助教,出去就當講師了。你想我這樣的教得好嗎?教不好,瞎蒙事,凈玩兒。可是我在協和做研究的時候是真認真,我每禮拜日早上都要自動上班,大年初一我也要去上班,因為實驗停不了,那種訓練特別好。

後來日本投降了,1945年之後我就到北醫,那時候北醫還在城裏呢。1960年調到現在這個首都醫科大學。這是劉仁他們辦的。

首醫大原來的教務長對我的印象特別壞,他老覺得我跟他的主張不合,我認為教大學應該以做研究為基礎,你不能照書本念,照書本念你還教什麽學生,這就說我是“白專”。後來“文化大革命”一開始,他找一些人批判我是“歷史反革命”,是“三美主義”:“親美”“崇美”“恐美”。說我“反黨反社會主義”,培養學生走“白專”道路,“跟黨爭取接班人”,給我貼大字報。可是一貼出來老百姓不答應,說他們轉移革命大方向。司徒雷登的幹閨女,她成了頭號人物了,把她揪出來,我倒成革命群眾了,便宜我了。“文革”是橫掃啊,要是豎掃就不礙事了,挑著掃,這橫掃可了不得,這笤帚苗一帶就把你帶進去了。“右派”沒我的事,“文化大革命”又沒我的事,我真體會這事,愣沒掃著我,我沒沾上邊,太不容易了。我這人人緣兒好,沒架子,又沒脾氣,要是人緣臭,早把我揪出去了,所以我得天獨厚。這樣我就混了十年。

我是1978年退休的,退休之後還讓我當生物醫學工程系的系主任,我又幹了幾年,現在不是大學越大越好嘛,這個系成了學院,我就成了名譽院長了,生物醫學工程學院名譽院長。去年上半年我還給現任的院長寫信,說別給我掛名了,他們也沒理我。今年(2007年)又給我開了一次“劉曾復教授從事生理科學事業七十周年座談會”。

我這個家庭也算是“半封建半殖民地”,我父親古文功底很厚,能寫字能作詩,要不他也考不上舉人。我這漢文沒法跟他比。我家也有摩登人兒,我三叔在聖約翰,注77英文特別好。我沒背過幾篇文章,你要能寫好文章,你要不背上十篇八篇的文章你寫不好,為什麽寫不好文章,就是背書背太少,肚子裏頭沒有,現想,那不成。我能寫點古文的東西,但是寫得很壞。不過我現在也騙人,人家讓我寫書的序,我得看人家的書,有時我看不全,有時看了之後我不見得同意,我有個妙訣兒就是寫個文言的很短的序,這樣能遮醜,文言就有這麽個好處。我打上小學,十歲以後就沒怎麽拿墨筆寫過字,我也很喜歡那些老字,比如我喜歡褚遂良的字,但是我沒功夫,我寫一個字也許不難看,寫一篇字就不行了,一篇字是一個整體,沒功夫,布局不行,那就是不會寫字。現在有人還讓我寫,我哪兒寫得了,瞎寫,但是拿這蒙事還行。

3.我的姐弟和老伴

劉:人類社會在目前來說還是夫妻的社會,不是一個人的,主席出去不是都帶著夫人嘛,皇上還有皇後呢,我老伴死6年了,但是我家庭還是健全的,我沒有兒子,只有4個女兒,這4個女兒都很好。

我說說我老伴。咱們什麽都說。我6歲,她7歲,我們就在一塊兒,她家姓蘇,是河北南部的一個地主,不知為什麽她父母就非不要她,把她過給她的一個姑姑。她這個姑姑嫁給天津華家,華世奎注78家知道吧?華七爺,宣統的老師呀。我老伴過給的是他們的十八爺了,華十八爺,他們拿她當閨女了,算是他們的小小姐。後來她跟她姑姑到了北京,她家的房修得特別好,花園啊,大房子,大概都是她姑姑的錢。我們不是從湖北來的嘛,跟湖北的人都熟啊,禮士胡同傅家,這傅太太請我母親和她們鬥牌去,還有一個楊太太,一個華太太,這華太太就是我老伴的幹娘。互相一提,我母親不是紀曉嵐的後人嘛,河北省南部人,他們也是河北省南部人,一說還有親戚關系呢,華太太就請我母親到她們家鬥牌去,其實我母親沒有錢,我父親就在總統府當個秘書,哪兒有錢呢,沒有錢,去那兒鬥。那時候我已經6歲了,把我帶去了,我老伴招待我,她有好多小玩意兒,小人兒,小火車,我就什麽也不顧,滿院子就跑,光去玩這玩意兒了,打那兒我們就認得了。她懂事,我不懂事,渾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