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首龜年識古津(第6/17頁)

後來也不知怎麽回事,他們家破產了,到包頭,後來又回來,回來簡直沒法兒住,她就上我們家來了,那時候她就十幾歲,大概那時候大人早訂好了,我們倆將來就成一家了。我們小時候不知道啊,後來慢慢就明白了。我們挺好的,打小兒就好,小時候我渾得不行,她比我發育早是怎麽的,她什麽事都懂,小時候長得好看著呢。我幫她上學,上附中,中學畢業她考日本派的醫學院,口試給刷下來了,那時候不送禮就給改分,她沒考上。後來“七七事變”,我在天津不是住了一年嘛,我們在天津結了婚。我回來上協和,她也回來了,學英文打字,後來就一直在北醫圖書館,管外文期刊什麽的,“文革”也沒事。後來偏癱,我侍候她十年。我們倆這輩子從來沒吵過架。她不喜歡做飯,我做飯,她喜歡搞衛生她就搞衛生。我們倆這關系太好了。

我姐姐和我弟弟都是附中畢業的,那學校好,那學校太好了。我姐姐比我聰明,功課從來比我好,她從附中上的清華,讀的清華漢文系,還沒念完,家裏非讓她結婚,很可惜的,後來在中學教數學,“文革”後死的。我弟弟上過燕京,上了兩年有病上不了了。我就是這麽一個經歷,人就是得跟環境湊到一塊兒,我就是從那麽一個環境長出來的。

4.兒時印象

劉:我小時候滿街跑。先說一個笑話,我家住在扁擔胡同,上小學到絨線胡同。那時候宣武門也叫順治門,還有一個城圈兒,前邊還有火車道,京漢鐵路由這兒過去到西客站。我們上學的時候要過這個車道,才能進到宣武門裏的大街。我上了兩年小學,功課不行,但是道兒兩邊的會館、鋪戶記得清楚極了,哪個會館挨著修自行車的鋪子,哪個對過兒是說書的茶館,要問我我都記得。這還很有用,比如有人問我過去一個茶館,叫海豐軒,很出名的一個茶館,我就告訴他,在宣武門裏頭,絨線胡同南邊路東,後來改成一個汽車房。我就能說得很準。

北京人說南城特點有兩句話,是“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南新華街原來是河道啊,跟城裏頭都通著,由西直門那頭過來,起初河道上有好多橋,甘石橋,北化石橋,南新華街有臧家橋、虎坊橋,都是橋,原來就是河道,後來河幹了,河道可以走人了,橋也就沒了,修石頭子兒的馬路,兩邊是明溝,注79所以這街道改得很厲害,我都親眼看見的。和平門原來沒有,是城墻,我上附中的時候,1925年,和平門就開了,拿人工拆那城墻,那可費了勁了,笨極了,裏邊高外邊低,拿土墊了一房多高,光墊這馬路就墊了一年多。我上到初三這門才正式開通,原來叫興華門,後來馮玉祥給改成和平門,這進出城就方便了。注80

南城是這樣子,崇文門那邊凈是富商,闊商人。瑞蚨祥知道吧,八大祥,大綢緞店,那邊有織雲公所,都是這布行唱堂會。再比如說天津做鹽業的,姓王,後來讓蔣介石給迫害死了。還有替清朝管煙行的煙兒郭,郭仲衡家;在清朝管蜜餞的範家,範濂泉家;樊家,樊棣生家,我都熟啊,注81他們都愛唱戲,唱得都挺好,他們錢也多,自個兒也挺狂。後來到民國就不行了,到日本時候就落魄了,很落魄了。解放後更不行了。

宣武門這邊,就是我們住的這邊,一種是會館特別多,舉子甚至外省人回不去了可以住那兒,可以白住,我有個姑夫是潮州人,潮州會館在丞相胡同,注82潮州人就白在那兒住,我姑夫他們就占一個院兒,一直住在那兒,後來交不交錢我也沒打聽。一種是南城還有飯館,特別是在北半截胡同南口那兒,那個廣和居,所謂的“公車上書”,像他們這些文人,梁啟超他們常在那兒作詩,在那兒開會。注83還有賣烤鴨的老便宜坊,在米市胡同北口,旁邊是他們開的棺材鋪,後來都關門了。

定:就是說宣南這一帶挺風雅的是吧?

劉:風雅但是窮,像我父親他們沒錢,就在南城找這麽個地兒,挺風雅的,就在這兒住。另外也有闊家,比如沈家,做過中堂的,也是我們親戚了,在我們後邊街裏頭,他的官邸很好,解放後成了小學校址。但是真正闊的,高級官員或是皇親國戚了,王爺府了,貴族,就都在城裏。我的老伴的一個同學,關系特別好,姓傅。她的滿族姓我始終不知道。他們家住的就是王府大房,在白塔寺那邊。正院子像個大宮殿似的,院裏還有個大戲台,我跟老伴老上他們家玩去。他們跟齊燕銘家後來結親了。我跟齊的兄弟是最好的同學。

定:齊燕銘那是蒙古旗。

劉:傅家的小跨院就夠住了。當初傅家有個姑奶奶,就是比我這同學大兩輩的姑太太,珍妃選妃子那次也給報上去了。送她去之前家裏就跟辦喪事一樣,要選上就完了,再也回不來了,還不定死活呢。結果最後沒選上,大家都覺得太榮幸了,慶賀不是?這位姑太太本人想不開了,落選了她覺得寒磣。後來也是嫁給別的王爺家裏,最後就窩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