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首龜年識古津(第8/17頁)

我父親還認得些個別人,有一個唱老生的,叫王榮山注88,藝名叫麒麟童。當年有三個麒麟童,他是老一點兒的,在南方還有兩個麒麟童,一男一女,男的是周信芳,女的是董玉芳,董玉芳後來出嫁了,就剩了周信芳了。王榮山到民國藝名就不用了,用他本來的名字,他是上海來的,打小我就跟他熟。原先我有一個朋友,我們倆凈瞎唱,有個會什麽的,讓我隨便唱,我上台就瞎嚷嚷,我也不大懂。後來我大學畢業了,上協和醫學院的時候,老經過他(王榮山)家,他家在前門外冰窖廠,那時候已經不大唱,教戲了,他給我正式教過戲,所以我算是他的學生。我跟他家的關系特別密切,他死的時候把我叫去托付他的家。他的兒子王金彥是中華戲劇學校的,跟王金璐注89都是同班,後來改學會計,解放後算是老會計師了。他的孫子就是我們二醫注90畢業的,現在在軍隊的一個小醫院裏當外科主任。所以我的唱戲是這麽一個淵源來的。

我這個老師喜歡我,他覺得我有點兒天賦,這樣我跟他好好學過,所以我就懂一點戲了,我跟王瑤卿注91家也熟,我也跟他的兄弟王鳳卿注92學過戲,我跟好多人都正經學過,所以我學戲比較地道。加上我聽余叔巖又聽得多。讓我上學的我那個姑夫孫家,他大爺孫錫三,是老銀行家,他捧余叔巖,所以我跟余叔巖不能學戲,為什麽不能學戲?一個是我有老師,另一個我姑夫他們家捧他,我得端著呀,得有點身份哪。我趕巧走了這一個系統,這就對了。

我會的不少,我的熟人自然也就都會唱戲,交流也很方便。後來又懂了一點兒了不是,愛了也學,越學越愛,我自己上台唱戲也沒問題,但是我從來不唱戲,我喜歡這個藝術,但是我不願意唱。除了內行找我唱戲,所謂堂會,晚會,我在家裏從來不唱。有時候沒法子,非讓我上台唱,我還得找地方練練去,練它倆仨禮拜的,要不你唱不了啊。

我最後一次唱戲是1961年,在政協禮堂。不是困難時期剛過去嘛,為繁榮市面吧,民主黨派他們就組織,找些人與劇團合演。那回是找的朱家溍、我,還有俞平伯,這算九三學社辦的,把我們這些社員拉出去和梅劇團合演。我和梅劇團的李慧芳唱的是《汾河灣》,朱家溍和梅葆玖唱的是《霸王別姬》,朱家溍唱霸王。俞平伯在前頭打鼓,許多昆曲家唱的是昆曲《遊園驚夢》,很熱鬧。

我到大了,我絕對花錢聽戲,絕對不聽蹭戲,還不能隨便上後台,這是個身份。我聽戲有選擇,聽的主要是余叔巖、楊小樓這些老先生的戲,有些戲我不聽,我那時候覺得唱的沒有余叔巖的戲講究。解放後我沒看多少回戲,沒工夫看,忙得很。我看的戲都是人家給我的票,約我去的。平常我就不願意看戲,沒意思。我跟一般的票友都不交往。北京的票房太多了,一百多個,三五個人也能組成一個票房,花錢就成啊。有個國際票房,是大票房,每年要花一百多萬呢,這還是便宜的。

現在有的演員,有不會的來問問我,除非他真想學,我也不敢隨便瞎教,得有一定的分寸,人家有老師呀,他是內行,他有尊嚴,不能不照顧他的面子,任何人都有尊嚴對不對?但是要說真話,所以我就適可而止。

京劇不是一個隨便的娛樂呀,是一個比較深的學術問題,我真正研究這個藝術。當然我對西洋的不懂,我只念點西洋的東西,莎士比亞原著我念過,我們上(清華)一年級時,大一英文課裏學的,但很膚淺,不像清華當年那英文系,真正研究莎士比亞,古英文。

定:您的英文一定特好吧?

劉:我這英文就是實用主義。我現在看專業書還是願意看英文的,名詞什麽,比看中文方便,英文文法也看熟了。我對於外國東西知道得很少,對中國的東西念得也比較少,頂多念點《古文觀止》,當然我小時候也背過兩句《論語》《孟子》,那就是背,不懂。我的文學修養還是很差的,我學京戲是從技術上學的,學藝嘛,我學的是藝人的東西,不是文人的東西。當然藝人的東西也很珍貴了,你要做個茶碗沒有技術能做上來嗎?不能瞧不起藝人。

前些年湖廣會館給我開了個展覽會,展覽我畫的花臉兒。我小時候在後台待著不是?看那老演員錢金福,注93侯喜瑞注94他們勾臉,所以會畫些個真的,好的。人家求我畫我就給人家畫,像什麽藝術研究院哪,天津的博物館哪,跟我要了好多走。可是我家裏一張也沒有。他們說我花臉畫得好,我說我唱戲還是比畫花臉好。注95我戲會得多,哪出戲都有準稿子,人家都來學來,這不會來問我,那不會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