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崇年、馬崇禧口述(第5/9頁)

禧:他之所以能夠傍梅先生,能夠傍荀先生和程先生的班,因為他在榮春社演出實踐中,得到過正規的嚴格的訓練,台上絕不允許出錯兒。(那幾個大角兒)梅伯伯脾氣最好,梅伯伯謙虛、和藹。有一次梅伯伯給我們票,讓到人民劇場去看他演的《貴妃醉酒》,看完戲以後,我們說到後台道謝,梅伯伯在後台正卸裝呢,一瞧我們進去了,趕緊站起來了。那會兒我還小哪,我才二十啷當歲。(學梅先生):“怎麽樣老八,”在家裏兄弟中我排行老八啊,“給我提提意見”。您說至於的嗎?來這麽一個孩子給您道謝來,您就站起來了,我提得出什麽意見我!真是謙虛和藹。而且他那種表現啊,讓您感覺不是在嘴皮上呢,也不是在臉皮上呢,好像他是發自內心地征求意見,讓人很受感動。你看誰要跟他在一塊兒研究戲,受益極深,那能演不好嗎?能夠不給怹傍嚴了嗎?

荀先生要求也嚴,別出錯,你要錯一點他就考慮了今後用不用你。要是不錯,到明天:“行,還用你吧。”

年:程(硯秋)先生也不錯。有一回剛搭上他那班吧,排戲,排《荒山淚》。其實我沒有什麽角色,就是邊上站著的一個,程先生要瞧瞧,過過戲,讓他看看。程先生家裏有個大魚缸,當間兒有個石頭心的桌子,別人都坐著,程先生不,程先生就(半蹲,做騎馬蹲襠式,虛坐),沒凳,底下沒凳,就跟你聊天兒。問賈先生,這是誰?他多大?說這是連貴的兒子,二十幾歲。

定:啊?這麽聊啊?

年:對,程先生好練。

禧:程先生演旦角個兒高,比我還高半頭。我怎麽知道啊?五幾年赴朝慰問,回來接站的時候,頭一個下車的,梅先生,第二個下車的,周信芳周先生,第三個程先生,我一看程先生,哎喲,戴個大皮帽子,哎喲嗬……

定:大個兒。

禧:我們管他叫程四大爺。嘿,人家一出台的時候給您感覺一點兒都不高。他那個腰包,外行說裙子,內行說腰包,撐起來特別肥,他不是個兒高麽,他屯著腿兒出來,嘡嘡嘡忒,嘡嘡嘡忒,給您感覺矮下來一塊,所以他練這功(半蹲)。

定:那他得多累啊。那膝蓋受得了嗎?

禧:受不了他習慣成自然了唄。您就知道台上美了,您不知道台下受多大罪啊。

年:我有一次就失策。那時候程先生上海南島慰問解放軍,程先生就點名讓我去,我們大老爺子(指馬連良)不讓我走,說演出需要不能走。那時候要是跟程先生去了,那戲我就會更多了,學也學得多了。

再說裘盛戎這人,平時相處大大咧咧,平易近人,一塊兒坐著抽煙喝茶,在演出時他可要求一絲不苟。我那時候跟他演那個現在叫《赤桑鎮》嘛,頭裏是鍘包勉,我跟他演的時候,我演他那侄子,他就跟我說了,咱爺倆在台上必須得嚴絲合縫,然後對戲、說戲,直到他滿意了才告結束。

禧:您像《鍘判官》,裘盛戎演包公,探陰山救柳金嬋這場,這劇情您知道吧?就是柳金嬋跟顏查散本來挺清白的,被五殿閻羅判官的外甥殺死在荒郊野外,橋邊上。這柳金嬋陰魂不散,來到五殿了,最後判官一瞧,這不是我外甥給害的嗎,結果他把這生死簿給撕了,讓柳金嬋在陰間受罪。包公到陰間調查,探陰山的時候,怎麽忽聞有女人哭聲啊?就察看去。看陰山的是一個油流鬼,是給五殿閻羅點燈油的,這判官的一切罪行呢,油流鬼全都看在眼裏了。裘盛戎演這個鍘判官(的包公),探陰山這場的油流鬼,就非得馬崇年不可。一來嗓子好,二來武功好,能從三張桌子上翻下來,三來台上傍得嚴。裘盛戎個兒也不高,嗓子也好。這油流鬼呢,他是文武小花臉,小花臉哪,個頭也得跟他差不多,胖瘦也差不多,而且還得有嗓子。他得跟包公敘述啊,大家得聽著你念白口啊,你得通過念白,把情節傳達到觀眾那兒去,您的發音吐字,都得(讓觀眾)聽得一清二楚。嘴裏得幹凈,胡蘿蔔就酒,嘎嘣脆。而且有很多動作,翻哪,跳啊,特別是在台上蹲著走,內行叫走矮子。他在台上走矮子,台下掌聲不絕,整個劇場都沸騰了。現在有麥克風,那會兒全都得憑嗓音,得讓坐最後一排的觀眾聽得清清楚楚。

他跟譚富英演那個《奇冤報》,他飾演劉世昌,下人劉生,倆人在一個店裏都是被害了。我是在台底下看啊,譚先生呢,唱的什麽什麽什麽,又通過舞蹈表現了死前掙紮,最後逝去。緊跟著他也是通過一段唱,一段舞蹈動作,表現他也死了。但人家那是正面人物,角兒啊,他這是傍角的,醜嘛。既要表達出你被害前的掙紮吧,另外還得讓觀眾感到有哏。那譚先生嗓子好啊,傍角兒的要是嗓子不行就不符合條件,譚先生又瘦又小,您要又胖又大也不行,他的體格也符合條件,嗓子好,高矮相似,胖瘦也差不多,可以跟譚先生唱一個調門,你是G調我也是G調,另外我這死的表演比您還得加一分,他得整個兒吊毛兒翻過來,摔在台上,既得有嗓子,又得有武功,還得招台底下觀眾在觀賞中得到滿足,您不具備這幾個條件,您沒法傍譚先生。譚先生這出《奇冤報》,在眾多小花臉當中,還非得馬崇年不可。倒不是說他是馬先生的侄子,沒那個意思,是他台上的活兒盯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