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崇年、馬崇禧口述(第6/9頁)

我哥哥在北京京劇團時候,那時候還沒有京劇院呢,那陣兒跟馬團長(馬連良)演戲都發愁啊,緊張啊,哪點兒不合適,輕者下回不派你了,重者您走人吧。我伯父(馬連良)演《黃金台》,劇中有一個差役提著燈給老爺帶路,一路得掩著燈,不能有亮,這燈就是一個杆兒,底下一個布制的像個沒底兒的口袋,上邊綠的,下邊紅的,上面一個圓撐子,軟了吧唧的。戲中有個情節,就是馬先生拿腳一踢這燈,這兒一擡腳,這燈籠準得動,還得被他踢跑了,動作看來很簡單,但是您得做到恰到好處,又要讓馬先生省力,還得讓他表演出來是把這燈籠給踢了,你這兒掌握尺寸,掌握火候,什麽時候他擡腳了,什麽時候到燈籠這兒了,就這幾個復雜的變成簡單的動作,一般演員一來緊張,二來也不能恰到好處。就這麽一個不起眼的角色,我哥哥能把這一個復雜的動態,化解成幾個簡單的動作,表現在舞台上。所以我伯父演這出戲的時候,非得馬崇年不可。(對馬崇年)所以有生之年您還真得回憶回憶,我傍馬先生,我怎麽傍的馬先生,馬先生為什麽還非我不可。

再跟您舉一個簡單例子。當年傍著馬先生演《四進士》,戲中有一下書人,夜宿宋士傑店內,下書人關門睡覺,宋士傑撥門盜信,關門的門插關和撥門的門插關那是一個。傍角的就得留心觀察角兒在多高處撥門,他就得在什麽地方關門,門也得有準地方。傍角兒就得,門找準了位置,門插關找好了高矮,都得和角兒一樣,這才叫傍角兒,這才叫傍得嚴。

定:您跟您伯父演這撥門,是你們倆一塊兒合計著商量嗎?

年:那不是,我伯父不告訴你,他就是有這要求,他就看著你哪,你就得琢磨,要把腳給我踩到合適地方,這門插關在哪兒也得有準地方,他還要在你那地方踩和撥,不能給他錯地方。

定:那麽細哪!

禧:嘿!哪位老先生都一樣。他成了角兒了,這傍角兒的,也得非常默契。我伯父撥門的時候若是與胸齊,我這關開的門插關也得跟他齊胸。他是角兒啊,他是主演啊!你就得為他演出成功配合得嚴絲合縫。

定:其實觀眾也無所謂,不就是比畫嗎。

禧:所以說聽戲的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內行跟外行區別在哪兒就在這兒了。

年:再給您舉一個例子,這都是我傍過的,《八大錘》,我扮一個小院丁,戲中有一情節是卸這大門閂,先下哪邊後下哪邊,不能下錯了,(這傍角兒的人)也是不能換的。那傍這角兒您說能不學東西嘛。

定:傍角兒原來是這麽個傍法?哎喲,多辛苦啊。

年:奚嘯伯知道吧?我們尊稱他為奚四叔啊,解放初期他有個奚嘯伯劇團,那時候我就跟他一塊兒啊。有一次他在東四十條陸軍醫院注197那兒演《將相和》,我在劇中扮演的是跟著廉頗的門客。另外我在糧食店的中和那兒也搭著一班兒,注198是一個老票友唱《失街亭空城計》,我扮的一個老軍。台上那兒唱我這兒著急,奚嘯伯那邊我定死的呀,我還有角色哪,得趕到陸軍醫院去呀。這邊唱完了趕緊夾著靴子,得自個兒夾靴包啊,趕緊往那邊跑。結果給奚家那邊誤啦!完了戲奚四叔把我給喊去了:我告訴你,我要有戲,你別的班不能搭,我這兒不能誤場!你的活別人替了,台上不合適,別再有下次了。這老先生還是原諒了。

禧:奚嘯伯說我這兒有戲你絕對不能誤,為什麽絕對不能誤啊?還不是你傍角兒傍得嚴絲合縫,所以人家才不希望你誤場,你沒有這兩下子人家找別人去了。他有這條件,一來是天賦,二來他得勤學苦練。馬先生他這麽傍的,譚先生他也得傍著,裘先生他也傍著。譚先生比較溫和,馬先生比較嚴格,台上不論親戚,台上要求你這樣就絕對是這樣。這些老先生在台上要求得非常嚴格,台下卻親如父子,跟他怎麽撒嬌都行,但是台上你不能錯一點兒。

定:您也搭過筱翠花的班?

年:搭過呀。搭那班是什麽戲啊?是馬思遠開茶館。馬思遠開茶館開到哪兒呀?大觀樓,大觀樓的舊址就是馬思遠的茶館。這是什麽戲呀?只有我們科班出身的,六七十歲的,能跟你說這個馬思遠開茶館。您看筱老板綁的蹺,那是一塊板子,頭裏削這麽高的一塊,把腳尖拄到那板子裏去,整個腳就這麽著……板子綁到腳後跟上,腳後跟就這麽著(演示)。

定:這不是京戲的蹺嗎?

禧:就是蹺啊,那就是中國的芭蕾嘛。於連泉跟馬先生就是師兄弟兒,他是唱花旦的。

定:還跟馬先生唱《烏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