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濱口述(第7/14頁)

中餐吃西來順,西餐是東單那兒有一個福生食堂,清真的,哈德門外安家的,特棒那西餐。我父親後來歲數可能大了,出來吃也只吃那麽一點兒,沒我吃得多。我那時候挺小就能要倆菜,什麽牛扒,完了炸鮭魚,一個湯。反正今兒要這湯,明兒要那湯,前邊還吃小菜呢,面包,真吃不少,完了那點心,冬天吃栗子粉,都是澱粉和糖啊,真能吃。那時候的牛扒這麽大,要兩個,四個人吃,一人一半正合適。

定:安家是回民?

濱:北京的回民。絕對棒。

定:在哪兒?

濱:東單,現在的星月餐廳,後來就改成了一個銀行分理處,路東。四幾年我上中學還跑那兒吃飯去,我自己,騎著車跑那兒去,那通心粉,番茄,完了再來一冰激淩,齊了,完了還簽一字,到時候結賬,讓家裏掏錢唄,擱今天也得百十來塊錢吧。所以現在吃西餐我就覺得都不對,都不對,哎喲,可惜這個福生食堂沒傳代,所以絕了。

老莫(即莫斯科餐廳)我還是五十年代去過,後來再沒去過。新僑飯店哪,“文化大革命”,1971年,我們不是在郊區嗎,我兒子在工廠,有個禮拜說去吃頓西餐吧,小桌子就那麽點兒,盤子亂七八糟摞在一塊兒,整個兒一個立交橋。你沒看那服務員都這樣(學橫眉怒目狀),瞪著你,就差讓你報階級出身了,拿著那刀子叉子“唰”地就一扔,氣死我了,再也不吃了。還有一次九十年代初我兒媳婦請,新僑那六樓吃西餐,不成,紅菜湯都是下腳料,都漚爛了。後來老太太一塊兒聚會什麽的,就是上三寶樂,快餐,40多塊錢。

定: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麽都不好好做。

濱:前兩年突然發現報上登了,說天津起士林到華隆街來了,我想看看到底怎麽樣,因為起小兒我吃過呀。結果我一看不對,這應該一個菜一個菜地上,怎麽一下就都上來了。那值班經理還說,那是宴會,一般吃就是這樣都上來。我說合著我那時候天天吃飯就都是宴會?過去我跟我父親去,就是一般吃,喝點酒什麽的,小菜就有二三十種,各式各樣的,哪兒像現在就是沙拉。然後你要什麽湯,湯就來了,完了再要兩個菜,比如一個炸鮭魚,一個牛扒。然後上甜點。冬天是果凍,栗子粉,夏天是冰激淩。那天我要了一個炸鮭魚,一吃哎喲哪兒是炸鮭魚啊,真不成,不對。起士林的栗子粉基本還成,但它那上面的奶油擱得太多了,鮮奶油,不能那麽多,恨不能都喝湯了。

沒辦法,沒辦法,太糙。你看這小服務員,弄一小丫頭片子,胡嚕腦袋就是一個,就上班了。他給你體檢就不錯,根本不經過培訓,就上了,什麽都不懂。你像以前那售貨員,《女店員》那話劇注243你看過沒有?練包包,怎麽包核桃,你出不了師你站不了櫃台。張秉貴注244那手人家從小就訓練出來的,“哢嚓”準是一斤,那個糖它輕重不一樣啊。現在心思都不在這兒,掙這點錢太容易了。所以就讀書無用,就不學知識。哪怕一個專業鉆進去都不弄,我反正哪兒都能掙錢。慢慢兒混,然後學點坑蒙拐騙再造點假,就都能生存。太容易了掙倆小錢兒。

那回拍戲張藝謀問我,那時候北京什麽樣,就覺得北京挺土的,這跟他接觸的好多人跟他灌輸的有關系。有的人可能過去家裏就住小雜院的那種,那時候沒什麽大雜院,都是小雜院兒。你看我現在一說就不是那麽回事兒,那時候可口可樂、舞廳、夜總會都有。

定:您覺得您年輕的時候北京就不土是嗎?

濱:北京分四城,東城洋,西城富,北城講究傳統,南城大眾,到天橋一帶則“土”。現在有人不知道,就說北京過去多麽多麽土。注245就知道上海十裏洋場,花花世界,受歐美影響。天津是一港口,也有些租界地,商埠,等等等等。就知道北京守著皇城,要不就是龍須溝,再不就是做小手工家庭作業的,不是!那時候我們就住在前門外商業區,然後就到了長安街那邊,西城。東城是高等華人哪,好多洋行,西城好像是生意人比較多,北城是滿族的後裔呀,遺老遺少比較多。南城就是商人哪,小買賣,包括牛街那一帶都是小買賣,再到天橋,龍須溝那一帶,就是難民營了。一般就是這麽個分布。所以《龍須溝》有句台詞兒:“您那東交民巷、紫禁城幹凈,得有尊家的份兒呀”,就是說你能去嗎?拉車的根本就不能上裏去……原來一說咱們中國就是半封建半殖民地,有道理麽現在還?

定:當然有道理。

濱:我覺得北京就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典型,半封建半殖民在北京體現得最明顯。上海可能半殖民更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