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 濟(第5/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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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紀初,巴西已經十分富庶。隨著葡萄牙帝國的衰落,由非洲開始,葡屬殖民地都漸漸落到了英國與荷蘭手中。巴西對於葡萄牙的重要性與日俱增。正如編年史家所說的那樣,當印度貿易帶來的財富數不勝數,裏斯本的黃金時代也漸漸遠去了。自十七世紀開始,巴西便為葡萄牙帶來了利潤。人們早已忘卻了在最初的歲月裏,巴西總督要為每一個克魯薩多寫信懇請,諾布萊加則要乞求裏斯本為新入教的信徒施舍一些舊的衣物。巴西人是優秀的供應者,他們為葡萄牙船只裝滿價值連城的商品,用自己的酬勞供養葡萄牙宮廷的官員,收稅官也為葡萄牙國庫增添了大量財富。巴西人同樣也是優秀的消費者;一些“蔗糖大王”的財產與信譽甚至超過真正的國王,而對於葡萄牙生產的紅酒、布匹、書籍,在其所有的殖民地之中,也再找不到更好的銷售地。巴西就這樣平靜地成為廣袤富饒的殖民地,它幾乎不需要葡萄牙的流血犧牲,不會給宗主國造成任何困擾,也不需要太多的資本投入。無論在裏約熱內盧、巴伊亞還是伯南布哥,都不需要強大的駐軍維持秩序。盡管巴西的人口不斷增加,但除去幾次小騷亂之外,從未有過正式的反叛。這裏與印度或非洲不同,無需建造昂貴的堡壘,也不用送來巨額的投資;它能夠用自己的力量捍衛自己。

我們無法想象出一個比巴西更舒適的殖民地。這裏的經濟增長平穩安定,國內發展溫和內斂,在世界上絲毫不引人注目。巴西的一切如此平靜,產品又如此單調,在倉庫裏只有大包大包的蔗糖與煙草,自然不能激發出歐洲人的好奇心與想象力。墨西哥的征服、印加的黃金、波托西的白銀、印度洋的珍珠、美洲農場主與印第安人的爭鬥以及加勒比海上的抗爭,這一切成為了浪漫的詩人與編年史家寫作的動力,吸引了年輕人不羈的思想,賜予了他們冒險的欲望。而巴西在兩個世紀的漫長歲月裏,從未贏得世界的關注。但是這種低調的隔絕卻正是巴西的幸運。巴西之所以能夠平穩發展,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它的財富、它的黃金和鉆石,直到十八世紀初才發現。如果這些金子在十六、十七世紀便為人所知,那些大國一定會為此產生激烈的爭吵;征服者會從秘魯、委內瑞拉以及智利出發,偷偷潛入到巴西境內;這裏就會變成萬惡的戰場,就會被奴役、被撕裂。而直到1710年,巴西才突然成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黃金儲備國。冒險家與征服者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維列蓋格農、沃爾特·羅裏、科爾特斯和皮薩羅們也都同那個野蠻的時代一樣,永遠不會回來。曾經少數幾個意志堅定的冒險者,僅靠四五艘船只就能征服整個國家,如今永遠成為了歷史。1700年,巴西已經成為一個強大的統一體,擁有自己的城市、要塞、港口。而比這些更有決定意義的是,民族團體也已經漸漸形成。它就像一支看不見的軍隊,願為捍衛巴西流盡最後一滴血,為抵抗外國入侵犧牲最後一個人。即便是對於宗主國,他們也不願意繳納賦稅。如今,他們只需要兩樣東西——時間,以及更多的人。對於富有耐心的國家而言,時間會使它變得更加強大。

米納斯·吉拉斯金礦的發現並不單單是巴西與葡萄牙的國內事務;它更是一個世界性的事件,影響了整個時代的經濟形勢。根據維爾納·桑巴特(5)的觀點,在十八世紀末期,如果不是巴西金源對歐洲經濟命脈的強烈刺激與滲透,就不會有歐洲資本主義工業的迅猛發展。直到那時,巴西還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國家。可它驟然拋向市場的黃金的數量,在那個時代幾乎無法想象。按照羅伯托·西蒙森(6)的計算(這個結果十分可信),在1852年發現加利福尼亞的金礦之前,美洲其他地方所出產的黃金總和都抵不上米拉斯·吉拉斯山谷這半個世紀的開采數量。墨西哥與秘魯的黃金點燃了十六世紀的狂熱,使全球的貨幣總值增加了一到兩倍(偉大的孟德斯鳩在著作《西班牙的財富》中描繪了這一情景)。可是這些金子只占到巴西——這個一直受到歧視的殖民地——獻給宗主國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依靠這些金子,廢墟中的裏斯本才得以重建;依靠這上繳給國王的“五一稅”,巨大的瑪芙拉修道院才能夠建立。英國工業的迅速崛起正是得益於這金色的肥料;歐洲的商業與轉型也正是由於這突然的暴富,才獲得了即刻的動力。只用了短短五十年,巴西便成為“舊世界”的寶庫,成為歐洲最富有也最值得嫉妒的殖民地。在那一瞬間,仿佛殖民者的所有夢想都得到滿足,仿佛他們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黃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