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 濟(第8/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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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列出宗主國與殖民地、葡萄牙與巴西之間的收支平衡表,就會看到十九世紀初期之前,收支關系一直在不斷移動。從1500年到1600年,是巴西在接受葡萄牙的給予;宗主國需要派遣船隊、官員、士兵、商品、商人及殖民者,並且那裏的白人數量也是殖民地的十倍。1700年左右,收支開始向巴西偏移。到了1800年,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九萬一千平方公裏的葡萄牙同八百五十萬平方公裏的巴西相比,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在巴西,僅僅黑奴的數量就比葡萄牙總人口還多;而在經濟層面上,日漸衰落的宗主國更無法同新大陸相比。憑借著國內的黃金鉆石,憑借著棉花、煙草與蔗糖,憑借著牲畜、礦石以及豐富的勞動力,巴西的經濟不斷增長,已經不需要任何援助。母親已經不再養育兒子,而是由兒子供養母親。在裏斯本地震期間,巴西至少向葡萄牙提供了三百萬克魯薩多用於重建;而葡萄牙的所有富裕人家,若不是在巴西擁有產業,就是同那裏的城市港口有貿易往來。對於這小小的盧濟塔尼亞故鄉而言,巴西就是一個世界。

然而巴西越是強健有力,葡萄牙就越害怕它會變得過於強大而脫離宗主國的保護。巴西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可是葡萄牙卻還將它當作小孩,企圖控制它的行為,阻止它的獨立。那時的美國早已實現了區域自治,巴西卻不能生產織物,只能從葡萄牙進口;也不能建造船只,以保證葡萄牙商人的利潤。對於學者、技師與實業家來說,在巴西根本沒有用武之地。這裏不能印刷書籍,不能出版報紙;隨著耶穌會士被驅逐出境,最後一個傳播教化的人也離開了。葡萄牙必須遏制巴西的經濟獨立,切斷它同世界市場的聯系,使它繼續扮演奴隸與殖民地的角色。因此,如果巴西越不獨立、不開化、不團結,對葡萄牙而言就越好。所有爭取獨立的運動都遭到殘酷的鎮壓。葡萄牙駐巴西的軍隊早已無需抗擊外國入侵,因為本土軍隊會完成這個任務;而葡萄牙軍隊的真正使命是與殖民地對抗,捍衛國王的經濟領地。

然而歷史又上演了同樣的劇目:謹慎與理智數年不得的目標,依靠暴力便可以一蹴而就。恰恰是歐洲的獨裁者拿破侖解放了這個南美國家。憑借著迅捷的法國部隊,他迫使葡萄牙國王匆忙離開裏斯本,也迫使他第一次來到巴西——這個為他建造了王宮別苑,為他的家族、他的帝國效忠了幾百年的地方。對於這個殖民地來說,這還是第一次——到達這裏的不是收稅官或者警察,而是布拉幹薩家族的後代,是國王若昂六世,以及所有的貴族、僧侶與王室成員。

十九世紀,巴西已經不再被看作殖民地。若昂六世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已經長大。是它向自己伸出了援手,安慰了這個不幸的避難者。在“聯合王國”的稱號之下,巴西開始同葡萄牙分庭抗禮。而在這十二年中,聯合王國的首都也從特茹河畔遷到了巴伊亞的瓜納巴拉。巴西與世界貿易之間的壁壘迅速消除,充斥著特許與禁令的時代也隨之終結。自1808年開始,外國船只可以在此停泊交易,而無需向裏斯本國庫繳稅。巴西終於可以自由發言、寫作、思考,終於在經濟發展之余開始了文明啟蒙,而在之前這些都是嚴令禁止的。在荷蘭人的短暫占領之後,巴西第一次迎來了學者、藝術家以及有名望的技師,以便推動民族文化的發展。這裏創建了許多全新的機構:圖書館、博物館、大學、藝術協會以及科技學院。巴西終於能夠在全球文化界自由展現自己的價值。

然而,人們一旦嘗到自由的滋味就會愛上它,在得到完全無限的自由之前就不會罷手。即便是同海外“舊世界”的松弛聯系,也讓巴西感到無比煎熬。直到1822年成為帝國,巴西才開始了真正的獨立。或者更確切地說,直到那時,巴西才開始具備了獨立的條件,因為它的獨立僅限於政治層面;而在經濟層面,巴西對英國和其他工業國的依賴程度比對葡萄牙更甚。裏斯本的禁令一度阻礙了巴西經濟的發展,使它未能投入到十八世紀末改造世界的工業革命中去。在巴西獨立之前,其殖民地商品出口一直處於優勢地位,因為這裏擁有奴隸,勞動力價格低廉。在經濟層面,巴西依然是美洲的龍頭老大。直到宣布獨立之後,巴西的出口總額依舊在美國之上,有幾年中甚至與英國不相上下。可是在十九世紀,世界上出現了一種新的經濟要素——機器。在利物浦與曼徹斯特,只需一台蒸汽機與十幾個工人,就能抵得過上百甚至上千個奴隸創造的價值。從那之後,手工生產便再也不能同機器工業相抗衡,就像赤裸的土著人無法用弓箭戰勝大炮一樣。在一個飛速發展的時代,這種落後是致命的,而另一個不利條件則加劇了這種情況。盡管巴西擁有世界上最豐富的礦藏品種,卻恰恰缺少十九世紀最具決定性的能源——煤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