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第8/38頁)

“不必再提了!”她對自己狠下心來,打斷了他的話:“事情都已過去。我們只談以後,談爹爹的事。明天能讓我去看爹爹嗎?”

極容易回答的一句話,朱文卻半晌無語,臉上的那種莫名的興奮、感動和喜悅,慢慢地變了,變成疑慮、失望和傷心,那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的一雙眸子,看來也呆滯無光了。

這些落在緹縈眼裏,暗暗心驚。她沒有想到看來健壯得似乎可以上山打虎、下海擒蚊的朱文,竟會出現這等軟弱可憐的神情;更沒有想到自己只略示無情,立刻就可以叫他喪魂落魄如此!這是令人難信的,但確確實實的證據擺在眼前,卻又非信不可。這樣反復轉著念頭,一層逼進一層,不知是感激是傷心,是驕傲還是憐惜?一時心潮激蕩,幾乎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了。

而就在這些電光石火般閃現的雜亂意念中,有一個總算讓她抓住了——此行為的是什麽?為的是救父。父親尚在待罪,生死禍福,渺茫無憑,而自己卻把大部分心思,放在私情上,豈不可慚而恥!

就這一念間,如酷熱盛夏中當頭落下的一陣暴雨,雖可驚,卻可喜;把她所有的煩躁仿徨,一掃而空,知道如何來應付眼前的局面了。

“阿文!”她平靜地問道:“我問你,你這趟回來,到底來幹什麽?”

“這還用問嗎?而且我也早就告訴過你了。”

“是的,我記得。你是為了爹爹來的,是不是?”

“不完全是。為了師父,也為了——”朱文擡眼凝視著她說,“你知道的。”

“我知道。”緹縈不自覺把頭低了下去,但馬上又擡了起來,用很沉著的聲音說:“我知道你也是來踐半年之約。可是在眼前,你、我,都是為了爹爹。若非如此,我們不會在此望山亭,深夜相見。可是這話?”

朱文不能不承認她的話對,點點頭答了聲:“嗯!”

“既如此,我們該把爹爹的一切,放在前面。”緹縈說到這裏停住,坐直身子,靜靜地看著朱文。

顯然,這是在等他表示意見。她這番迂回曲折而表達出來的道理,不能說對朱文沒有作用,至少,想到師父的大事,便能暫且忘卻緹縈的無情。而且,他到底是個性格豁達而有自信的人,所以頹喪不過一時;但也不會馬上恢復開朗的心境,只緊閉著嘴,微皺了眉,用心地思索著。

他在思索一個疑團,何以緹縈會有些冷漠礙近乎絕情的表示?半年不見,她確是變了,但一直到日落上燈分手的那一刻,他還是深有信心,不管緹縈如何地變,都是能夠了解,並且容易對付的。而此刻卻變得不可捉摸了!如說她早已把他置諸腦後,就不該有今天重逢以後的那些怨忽,更不會有剛才無意透露的一番刻骨深情;既有此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往事,則長夜孤燈,正好細訴,何以又忽然視如雲煙,等閑拋卻?一俄頃間,變得前後像兩個人似的,這太難了解了!

也許,朱文忽然想,她是有意如此!一則是試探,再則是報復——半年的音信全無,不知害她長夜無眠,偷彈了多少熱淚?只看她今天一天,不知悻悻然鬧了多少別扭,就可想知她的怨氣蓄積,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朱文自覺料中了緹縈的心事,便大為坦然了。不過他不敢說破,更不敢有什麽“識破底蘊”的得意神情,現於形色。只吸了口氣,慢吞吞地說:“我跟那些獄吏暗示過了,你的希望大概可以辦到。明天如果下大雨不走,我午前就陪了你去看師父。不過——”

“怎的不說下去?”

“我見過師父了,他老人家卻想跟阿媼見面。”

“那麽,我跟阿媼一起去,行不行呢?”

“想來沒有什麽不行。臨時看著辦。”朱文略停一停又說:“還有,送藥囊給師父倒沒有什麽不行。不過,先得讓他們過目。”

“這也要檢查嗎?”

“要的。據姓吳的告訴我說,師父隨身的衣服中,曾經藏著——”朱文突然停住,而且目瞪口呆,倒像是無意間想起有件什麽緊要的事失誤了似的。

緹縈心中突地一跳,大聲問道:“藏著什麽?”

“沒有什麽”

“你別騙我!”緹縈聲音越發大了,“老實告訴我!快!”

朱文心裏盤算了一下,深悔失言。但覺得話說半句比全說出來更壞,於是這樣答道:“其實也沒有什麽?那是師父一時想不開,而且以後也決不會有這情形,因為衣服雜物是你檢點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