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與沙(第2/14頁)

曹丕盯著劉平,天子可很少有這種狼狽的時候。他回頭對史阿道:“從今天起,鄧展跟你們一起行動,你帶他去宿營的帳篷吧。”史阿說了一聲是,叫上徐他與鄧展離開了。鄧展本想多看一眼劉平,但他想了想,終於忍住了,沉默著轉身離去。

他們走遠以後,曹丕這才問道:“你到底去哪裏了?”

鄧展離開以後,劉平的精神壓力沒那麽大,舉止也自然起來。他也不隱瞞,告訴曹丕說我去見了東山的蜚先生。曹丕冷著臉說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劉平解釋說事起倉促,根本來不及通知。曹丕暫時接受了這個解釋,又問他跟蜚先生談了什麽。

劉平環顧四周,確認所有人都站開了,這才悄聲道:“自然是東山與漢室合作的事。”曹丕敏銳地注意到,是“東山與漢室”,而不是“袁氏與漢室”,這說明他們達成的協議,某個小集團的利益,將在袁紹之上。他現在已經能從一些細微之處,去揣測隱藏其後的真實意圖,人在惡劣的環境下,學習的速度總會非常地快。

“看來咱們在他們心目中的價碼又提高了,以後在袁營的日子,會稍微好過一點了。”

曹丕感慨了一句,原本一臉的惱怒總算略有改觀。他的這句話,讓劉平猛然想到,他們如今是身在袁營,鄧展為了曹丕的安全,必然投鼠忌器,就算覺察真相,也一定不敢大聲宣揚。整個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

劉平其實還有個極端的解決辦法,就是亮出自己的天子身份,借袁紹之手把曹丕和鄧展都殺死。如果是真正的劉協,一定會這麽做吧?劉平心中苦笑,意識到“仁道”堅持起來,有多麽艱難。他暗暗期望不要讓事情演變到那一步,收起這些紛亂的思緒,對曹丕說:

“我還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嗯?”曹丕眼睛一亮。

“第一,關於樊於期的人選,已經有了著落;第二,王越的動向,東山也已經掌握。”

一聽到這名字,曹丕的臉色又變得異常精彩,甚至忘了去責難劉平。

夜幕降臨之後,白馬城卻是燈火通明,二十余只軍用松油燈籠懸吊在城門口,把四周照得猶如白晝。東郡太守劉延和一個年輕人在門口迎候,他們身後的城門大開,一輛輛牛車正緊張而有序地魚貫而出,車上放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甚至不及綁縛。

很快一支部隊從遠處的黑暗中走了出來。他們保持著嚴格的方陣,甲胄質地精良,走近城池時會反射火光,看上去像是一座閃耀著磷火與腐螢的移動墓地。劉延看到他們,微微松了一口氣,把身體拱得更彎。他身旁的年輕人拋著骰子,若有所思。

隊伍走到城門口就停住了,隨著數名軍官的呼號,他們迅速分成數支分隊,各自開去一個方向,很快以城門為圓心,展開成一個半包圍的保護圈,甚至還體貼地給城內的運輸隊留了條通道。

一輛奢華精致的馬車緩緩駛入保護圈內,一直開到劉延和年輕人面前,方才停下。車簾被一只纖細的手從裏側掀開,先是露出一大片額頭,然後探出一個人的腦袋。他的雙眸比頭頂的夜空還要黑,臉色卻白得驚人。

“劉太守守城不易,辛苦了。”郭嘉平靜地說,同時把一枚藥丸送入口中,又喝了一口水。

“這是屬下本分。”劉延斟字酌句道,面對這個比他小十幾歲的人,他一絲不敢怠慢。郭嘉看出他的緊張,揚了揚手掌:“曹公的大軍已在左近,白馬可暫保無虞,你身上的擔子,可以輕松些了——對了,我聽說今日正午開始,白馬城頭已經冒起了濃煙。是不是你算準了曹公早有不守之意,提前開始做遷移的準備?”

劉延嚇得遍體流汗,訕訕不敢回答。郭嘉道:“劉太守你緊張什麽。這件事做得很好。袁紹大軍瞬息即至,白馬不可久守,早晚是要撤的,晚走不如早走。你能主動揣摩曹公心思,先期而動,可是替我省了不少事。”聽他這麽一說,劉延長舒一口氣,拱手道:“郭祭酒鈞鑒,此議並非是我所想,實是楊先生諫言。”

郭嘉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把視線放到了那玩骰子的年輕人身上:“德祖,你可真是曹公的知己哪,曹公在官渡剛一念叨撤退,你這就開始收拾行李了。”

楊修上前一步,狐狸般的面孔有一絲得逞的輕笑:“白馬就是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早走,這道理不是很淺顯嘛。”

郭嘉盯著他看了一陣,輕輕嘆了口氣:“你何嘗不是曹公的雞肋,棄之可惜,用之……”他沒繼續說下去,而是用銳利的眼神刺向楊修。後者毫不客氣地與之對視。短暫的視線交錯之後,郭嘉無奈道:“你一來,就幹掉了一員河北大將,我還真是低估你了,你說說,這叫我以後怎麽打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