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與沙(第3/14頁)

郭嘉坦誠的發言把劉延給嚇了一跳,楊修卻面帶微笑,謙遜地回答道:“那是關將軍殺的,我一個隨軍策士,沒出什麽力——倒是郭祭酒,你親自跑來白馬做什麽?”郭嘉沒回答,而是把身子往旁邊讓了讓。楊修往裏看去,一陣愕然,因為在郭嘉的身旁還坐著另外一人。這人老態龍鐘,病怏怏的像是一棵行將枯萎的老樹。

“賈文和,你也來了?”楊修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賈詡深深看了楊修一眼:“老夫時日不多,還想最後再來看一眼這黃河的風景。”說完還狠狠咳嗽了兩聲。楊修有點想笑,可他實在笑不出來。郭嘉、賈詡兩大策士同時蒞臨準備棄守的白馬小城,所圖一定非小。若單是郭嘉,楊修還能揣測他的用意居心;可現在又多了一個賈詡,楊修眼前立刻升起一片白霧,把他們的意圖遮掩得朦朦朧朧,難以看清。

官渡大戰已經開啟,諸方勢力盤根錯節,如果不能及時把握局勢,便如瞽翁攀山,危險之至。望著賈詡那張衰朽的臉,一種危機感在楊修心中悄然升起,原本淡定的表情也有些僵硬,手裏拋骰子的動作悄然停止。

楊修的任務很簡單,趁著官渡之戰開啟,盡可能地滲入軍中播撒種子,為漢室營造隱勢,兼之配合劉平在袁營的行動。如今張遼和關羽的伏筆已經深埋下去,楊修正打算籌劃下一步動作。偏偏賈詡在此時出現,楊修的計劃,不得不修改了。

賈詡看出楊修的變化,也把頭探出馬車來:“德祖哇,張君侯的部曲已經到了這附近,我得幫他照看著點。”楊修一怔,意識到他是在向自己解釋。張繡自從歸順曹操以後,麾下所屬大部被拆散分配到諸營之中,只留下了一個飛塹營,算是張繡自己直屬的武力,由一個漢羌混血的將軍胡車兒掌握。賈詡是推動張繡歸順的關鍵人物,如何維護張繡在曹營的利益,是賈詡的天然職責。

楊修根本不相信,但也說不出什麽來。他面對郭嘉,尚能針鋒相對互別苗頭,但對上賈詡,卻有一種束手縛腳的無力感,就像是跌入一個爛泥潭,越動沉得越快,不動也往下沉。

楊修決定不再去想,不能被帶入他們熟悉的節奏,遂拱手道:“既然兩位都到了,不知有何指示?”郭嘉道:“袁紹聞聽曹公大軍出動,勢必率主力渡河來襲。白馬輜重轉運不易,速度又慢,你可有什麽成算?”

楊修道:“我與劉太守已把不能帶走的都棄掉了,闔城百姓也已編好了隊,明天一早就離城。至於能不能順利抵達官渡,就得看曹公了。”說完他看了郭嘉一眼,看他怎麽回答。郭嘉道:“有你護住輜重,我放心得很。其他事情你無須擔心,我和文和會處置。”

楊修心裏一動,顏良的事果然引起了郭嘉的疑心,用輜重隊把他不露痕跡地拴住,與整個戰場割裂開來。但讓楊修氣憤的是,郭嘉這一手安排,根本不是處心積慮要來對付他的。他與賈詡齊至白馬,一定是對袁紹有什麽重大圖謀,把楊修調去押送輜重,顯然只是順手敲打一下罷了。楊修一直認為自己是郭嘉的勁敵,可郭嘉卻懶得專門對付他,這種把對手不當回事的態度,讓他深感侮辱。

唯一讓楊修稍微有點安慰的是,郭嘉似乎並不清楚張遼的情況。在所有的戰報上,都寫的是張遼、徐晃合圍顏良,關羽破陣而入,沒有任何破綻。顏良的首級已被送去主營,所有人對一場大勝的疑惑總會比一場大敗要少——所以張遼不會暴露,這枚棋子若用得好,將有奇兵之效。

郭嘉又交代了幾句,放下車簾,馬車連城都沒進,徑直離開了。

“郭奉孝,咱們這局棋,才剛剛開盤。”楊修望著逐漸隱入夜幕的馬車,冷哼一聲,繼而投向北方的夜幕盡頭。在那裏,還活躍著另外一個人,那是楊修最大的底牌。

“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家夥,不知在北方過得如何。”楊修暗想。

楊修不知道,同樣的話,也同時在遠去的馬車裏響起。

“天子在北方,不知過得如何。”

郭嘉靠著車廂,慢悠悠地對賈詡說道,賈詡垂著頭似乎是要睡著了,聽到郭嘉說話,才連忙擡起頭來,尷尬地解釋道:“年紀大了,不耐夜,老是貪睡——你剛才說什麽?”郭嘉早對他這個把戲習以為常,把問話又重復了一遍。賈詡用袖口擦了擦口水,呵呵一笑:“以天子的聰穎,足以應付。不然當初董卓為何冒天下之大不韙,廢掉弘農王,改立陛下呢。”

“呵呵,你的意思是,董卓當初也有興漢之心?”郭嘉饒有興趣地追問。賈詡當年是董卓軍中的策士之一,見識了西涼大軍從煊赫一時到分崩離析的全過程,對內情知悉最深。可賈詡嘿嘿一笑,不置可否,把話題又轉開了:“天子當年以弱冠之身,能保漢室不散,若非心志堅逾鋼鐵,可做不到這地步。現在的陛下雖嫌柔弱,卻也有另外一種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