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與沙(第4/14頁)

“你對天子的評價,可有點前後矛盾啊。”

“哎喲哎喲,老糊塗了,老糊塗了。”賈詡拍拍腦袋,讓郭嘉頗有些無可奈何。這老烏龜的龜殼太硬了,稍一觸動就縮回去,就算是郭嘉都無處下嘴。

郭嘉轉動脖頸,優雅的指頭靈活地敲擊起木壁來:“連你的評價都這麽高,我真是有些期待,不知道天子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來。”賈詡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是你把他放過去的,現在你也沒把握控制他?”郭嘉坦然道:“是的,陛下這個人,我有點看不透。不過這樣才有趣嘛——對了,這話可別告訴曹公,不然我又得挨罵。”

“居然還有你看不透的人?”賈詡刻意忽略了最後一句。

郭嘉歪著頭想了下,扳著指頭數起來:“陛下算是一個,你算是一個,還有一個我不想說……”

這時馬車終於停住了,外頭的車夫畢恭畢敬道:“郭祭酒,我們到了。”郭嘉拉開車門,和賈詡一起下了車。他們這輛馬車沒有進城,而是在衛隊的保護下轉了個彎,停在了公則前一天的駐營所在。賈詡下車以後,先是有些迷茫地環顧四周,然後看了眼郭嘉,下巴輕輕擡了一下。郭嘉吩咐一名侍衛舉著燈籠,陪著賈詡慢慢踱步走進營址,自己則留在了原地,也不上車,就在外頭負手而立。沒女人的車廂,對他實在沒什麽吸引力。

幾十名靖安曹的衛兵分散在四周,警惕地望向黑暗中。他們個個都手持上膛勁弩,背後還背著一面輕盾,必要時可以抵擋數倍於己的敵人。

賈詡在火把的照耀下在營中四下遊蕩,端詳,似乎漫無目標。袁軍撤退的時候很從容,幾乎沒留下什麽有用的東西,只剩下一道道溝塹交錯和星星點點的灶坑。他轉了約摸大半個時辰,回到了馬車旁。郭嘉把手扶在車廂外壁,問賈詡道:“如何?”賈詡這次倒回答得很幹脆,從袖子裏伸出三根手指:“左軍嚴整,中軍次之,右軍最亂。”

“淳於瓊?他是如何亂法?”郭嘉問。左軍是顏良的營盤,中間是公則的,右邊是淳於瓊的。

賈詡把手重新籠到袖子裏去,慢慢說道:“右軍的紮營手法,至少有六種,若再分細微不同,得有十數種。比如有數十頂帳底有焚燼的木灰,應該是先點起了火堆,將土燒熱,然後再移帳於其上——這是雁門的慣常手法,那裏與塞外相接,天寒地凍,這麽紮營可以保暖;還有幾十頂帳篷,附近土地頗多白粉,嘗之苦鹹——這應該是來自於渤海郡。那裏毗鄰大海,長年經風日曬,篷面都有少許鹽皮留存,免不了抖落在地。”賈詡說到這裏,不由自主地咂了咂嘴,他似乎是真的去嘗了……

“這麽說來,淳於瓊的部下,來自於冀、並、幽、雍、青諸州,什麽地方人都有。”郭嘉咧著嘴若有所思,這些情報靖安曹都有搜集,但畢竟不如眼見為實這麽真切。

看來袁紹對淳於瓊根本不打算重用,他的直屬部曲數量很少,其他部隊多是從登州的地方世族抽調而來的私兵。袁紹只是打算拿他們當炮灰,順便削弱大族勢力,所以這些私兵士氣很低,也不與河北兵混在一起,按籍貫紮堆。憑著賈詡那一對毒眼,甚至能輕松地劃出各州私兵的宿營區域:淳於瓊的主軍在高處,而低窪寒濕之處都是私兵營寨,待遇相差很大。

郭嘉興致勃勃地吩咐旁人手裏的燈籠放低一點,然後蹲在地上,用一根樹枝在泥土上畫了幾筆。賈詡也蹲下身來,拿起另外一截樹枝。兩個曹營最傑出的策士就這樣撅著屁股頭碰頭,用樹枝在地上你一筆我一道地畫起來,還不時皺起眉頭,苦苦思索,像兩個頑童在玩遊戲一樣。等到這一塊地面被他們刨的不成樣子了,郭嘉笑眯眯地站起身來,把樹枝扔開:“我看,這事可行。”

賈詡又恢復到那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雙手籠在袖子裏。剛才那一輪小孩子遊戲般的攻防演練,郭嘉用了各種法子,都沒占到便宜。

郭嘉臉上沒見有多大沮喪,從懷裏又掏出一枚藥丸吃下,樂呵呵地說:“不過按照這法子來弄,文和你可就會有點被動啊。”

“先有大疑,方有大信,就算有些許犧牲,也是值得的。”賈詡含糊不清地說,全無剛才刹那間露出的鋒芒。聽到這話,郭嘉沉默片刻,斂起了笑容:“到底是當年一言亂天下的賈文和啊,你可比我狠多了。”

賈詡似乎沒聽到郭嘉的話,眼皮耷拉下來,昏昏欲睡。

鄧展跟隨曹丕返回宿營之後,發覺二公子的神色有些不對。曹丕雙目睜得很大,呼吸略顯急促,臉上還泛起少許紅暈,情緒處於亢奮狀態。鄧展本想找曹丕談談心中的疑惑,沒想到一回帳內,曹丕把外袍脫下來扔給他,又招呼史阿出去練劍了。鄧展只得捧著袍子,在一旁看兩人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