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0頁)

蘭靜把那個小花環放到那匹閃電的碑尖上。風輕輕地吹得它搖晃了起來,象是一匹馬在奔走時的節奏。蘭靜的心有些驚悚地一動。這時她看到了一根奇怪的石柱子。那根石柱子似乎很孤獨,與所有的白色石柱群隔開了很遠的距離。那石柱子很細,並且顯得與周圍的風景太不合群,好象有著更深刻的意思。她走近過去,發現上面竟空無一字,沒有字比有字更讓人心驚。她用眼尋找著王青衣。王青衣早就看到她走到了那根柱子跟前。他把墨鏡從臉上摘下,說:“那匹馬據說是一匹紅色的赤馬,它是這個墳墓群中唯一不屬於於這個騎兵師的一匹馬。並且還是我們的敵人……”

“那它怎麽會與這些馬葬在一起哪?”

“我可能告訴你的只是一部分的東西,更深的你該去問問你的父親。”王青衣用衣角擦拭著自己的那幅墨鏡。“據說,這匹馬是當年馬步芳的一個騎兵師師長的坐騎,這匹馬的產地就在這裏,是一匹好馬,當地的老百姓說它日行千裏,夜行八百,我認為不過是一種誇大,更為傳奇的是,有人說它全身的毛發皆紅,跑起來如同燃燒似的,只有額心有一點黑點。說這樣的馬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良馬。這馬好象命並不太好,它先後淪落到了六個主人手裏,後來就成了一匹精良的戰馬。你父親是個愛收藏好馬的人,他那天在與那個敵騎兵師相遇後,就發現了這匹好馬。那會兒他不過是個連隊的連長。他下令不準任何人傷害它。半年後,那個騎兵師全軍被殲,這匹馬如願落入你父親的手裏。”

“父親真的擁有過那匹馬?”

“是的,他擁有了那匹馬,可那匹馬性烈如火,你父親騎上它後,把你父親摔下來四次,你父親不是個負輸的人,但直到他的右腿被摔斷,他才死心了,明白這馬可能他永遠也無法征服。”

“父親的腿是被這馬給摔傷的,我從來沒有聽他老人家提起過……”蘭靜的心跳了下,她沒想到,父親竟有如此多的秘密,她竟然不知道。

“當然。我也是聽連裏人講過的。這事外人不可能知道,但這個連隊只要存在,就可能把任何傳說都給流傳下去的。”王青衣的手好象有些抖動,他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大口。“那匹馬在你父親受傷後,開始絕食。它的骨頭一天天地支愣起來,身上的毛發開始失去了光澤。所有的官兵都被這匹馬給弄得呆了。因為他們只聽說過馬的忠誠,但忠誠於一個敵人卻是他們沒有想到的,在連隊戰士們的心裏,忠誠應當說是分好人與壞人的。可是那匹馬如此執著地忠誠於一個敵人,讓戰士們的心裏開始接受不了了。有的戰士甚至提出把那匹馬給殺掉。整個騎兵師都知道有這樣一匹敵人的馬。戰士們都有些接受不了,上級更接受不了,就下令把那匹馬給槍絕掉。你父親知道後,忍著腿傷,騎馬幾十公裏,回來看它。你父親用手摸索著它的毛發,那會兒馬已經餓了十四天了,馬兒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但看到你父親回來,仍掙紮著站起來。你父親看了它幾分鐘後,下令把它放走,那匹馬看著草原上的天,一聲長嘶,就向外奔去,它的身子太弱了,沒有跑出幾十米,就一頭紮到了地上,吐血而死。所有看到那一幕的戰士都驚駭不已。一匹馬的氣節可以讓多少人的心發顫哪!你父親長嘆一聲,看了那匹馬一眼,說:‘把它葬了吧’。所有的戰士都有些吃驚,為那匹馬,也為你父親。”

“父親真可怕。”蘭靜驕傲地嘆息。

“幾十年後,就在騎兵師撤消時,你父親下令把這匹馬的骨骸遷入這片墓地。”

“難道就沒有人反對?”蘭靜聲音顫抖地問。

“有,只是他們沒有力量反抗蘭副司令。文革中,好象有人舊事重提,說你父親把敵人的一匹馬埋了,雲雲。講的人覺得荒唐,處理的人覺得可笑,此事竟不了了之。可你能想象你父親的這一舉動在騎兵中產生的影響嗎?你父親敢於尊敬任何一匹馬,那怕它是敵人。任何人站在這匹馬前,都會感動於另外的一種男人的力量的。知道我第一次聽成天連長講述這個馬墓的來歷時的想法嗎?”

蘭靜把眼睛移向他,等待答案。

“我在心裏低呼,這個人真他媽的偉大。”

蘭靜把手伸到王青衣的臂彎裏。喘息著低語:“青衣,你講話時,很象我的父親,連聲音都很象,你知道嗎?剛才我都聽呆了,我從來沒有關切過父親,他的生命對我來說,更象是一個過程。我既是在他給我講某些事時,也沒有這麽深的感受。有時可能還感到可笑。我現在才發現,父親只屬於一個地方,……他為什麽會那麽關切一個連隊的一切,現在我知道答案了,可我卻覺得很傷感。這個連隊消失之後,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給我講起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