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巳初(第11/13頁)

這附近的地勢不太平坦,按說馬匹走到這裏,應該要減速才對。可李泌像是瘋了一樣,不停抽打馬匹,讓速度提升,直撲那座宅院。

就在這時,那座宅院的大門徐徐開啟,一個人從裏面走了出來。他似乎早預料這兩騎會到來,恭敬地立在門楣之下,叉手迎候。

兩騎越來越接近宅邸,這時張小敬卻突然覺得哪裏不對,他擡起頭來,嗅到了一絲令人不安的氣味。

“李司丞,慢下來!”

張小敬高聲喊道,可李泌卻充耳不聞,揚鞭瘋馳,轉瞬間便已穿過柳樹林,直奔宅邸而去。張小敬一看追趕不及,手掌焦慮地往下一擺,無意中碰到一件硬器。他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把掛在馬肚子側面的短弩。

檀棋是從龍武軍隨行的馬隊裏給張小敬弄到的坐騎,馬身上的轡頭武裝都還未卸掉。張小敬毫不猶豫,摘下短弩,哢嚓一下弩箭上弦,對著前方扣動懸刀。

咻的一聲,弩箭飛了出去,在一個彈指內跨越了十幾步,釘在了李泌坐騎的右側。坐騎發出一聲哀鳴,前蹄垮塌。李泌一下子從馬背上被甩下去,在地上狼狽地打了幾個滾。

李泌還未明白發生什麽,張小敬已飛馳而至,直接從馬上跳下來,抱住李泌朝著旁邊的一處土坑滾去。而他的坐騎因為強烈的慣性繼續向前,轟地撞在一棵柳樹上,筋裂骨斷。

在下一個瞬間,柳林中的那座恬靜宅邸一下子爆裂開來,赤紅色的猛火從內裏綻放,向四面八方噴射出亮火與瓦礫,一時間飛沙走石,墻傾柳摧,在樂遊原頂掀起一陣劇烈的火焰暴風。

沒想到,這宅邸裏,居然還藏著一枚威力巨大的猛火雷。

張小敬拼命把李泌的頭壓下去,盡量緊貼坑地,避開橫掃而來的沖擊波。頭頂撲簌簌地沙土飛揚,很快兩個人都被蓋在厚厚的一層土裏。

等到一切都恢復平靜,張小敬這才擡起頭,把腦袋頂上的土抖落。眼前的景色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柳林倒伏,石山狼藉,那原本雅靜的原上宅邸變成了一片斷垣殘壁,裊裊的黑煙直升天際。至於門前守候之人,自然也被那火獸徹底吞噬,粉身碎骨。

“哈哈哈哈……”

張小敬聽到一陣詭異的笑聲。這笑聲是從身下傳來,開始很小聲,然後越來越大聲,到最後幾近瘋狂。李泌躺在坑底,臉上蓋滿了泥土,在大笑聲中肌肉不住地顫抖著,讓灰土變化成各種形狀,神情詭異。

“閉嘴!”

張小敬惡狠狠地吼了一聲,伏低身子,謹慎地朝四周望去。他萬萬沒想到,賀知章居然連自己的宅邸都安排了猛火雷,如果敵人安排了什麽後手,現在就該出來了。李泌卻搖搖頭:“不會有埋伏了,不會有了。我已經想明白了,想明白了……”

“為什麽?你又發現了什麽嗎?”他問。

李泌的笑聲漸低,可卻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張小敬,你可知道,我一個修道之人,為什麽重回俗世,接掌靖安司?”

“為了太子?”

李泌輕輕點了一下頭:“不錯,為了太子,我可以犧牲一切。”然後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奇妙:“賀監也是。”

“啊?”張小敬聞言一驚,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賀知章還是個忠臣不成?

“我之前見到李林甫,他對我說了一句話,叫作‘利高者疑’,意思是說,得利最大的那一位,永遠最為可疑。遵循這個原則,我才會懷疑這一切是太子策動。但現在看來,我想差了……這個利益,未必是實利,也可以是忠誠。”

張小敬眉頭緊皺,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李泌索性躺平在坑裏,雙眼看著天空,喃喃說道:

“幕後的主使者在發動闕勒霍多之前,做了兩件事。一是讓我在燈樓現身,把太子誘騙到了東宮藥圃,這個你是知道的;二是用另外一封信,把李林甫調去安業坊宅邸。兩人同時離開春宴,你覺得他的用意是什麽?”

張小敬皺眉細想,不由得身軀一震。

賀知章做出這樣的安排,用意再明顯不過。一旦天子身死,太子便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基。而中途離開的李林甫,自然會被打成災難的始作俑者,承擔一切罪名。

賀知章從來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是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他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

“沒想到賀監這位太子賓客,比你這供奉東宮的翰林還要狂熱……”張小敬說到這時,語氣裏不是憤懣,而是滿滿的挫敗感。可下一個瞬間,李泌的話卻讓他怔住了。

“不,不是賀監。”李泌緩緩搖了一下頭。

“什麽?不是?可一切細節都對得上……”

“利高者疑,這個利益,未必是實利,也未必是忠誠,也可能是孝順。”李泌苦笑著回答,伸手向前一指,“真正的幕後黑手,是賀監的兒子,賀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