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音(第2/17頁)

“來,咖啡,讓您久等了。”

和咖啡一起擺在我面前的,還有一塊在任何快餐店都可以買到的派。

“這不是我點的啊?”

“我請你的。你忙完了來找我一下吧,我有事兒想請你幫忙。”

隼人一邊說一邊旁若無人地擺弄著自己的帽子。可以明顯地看出,他的頭發在多次的染燙過程後,已經變得毛糙幹燥,無精打采地趴在臉上。不得不說的是,隼人其實是一個在池袋很有名氣的樂團的副吉他手,雖然對搖滾樂手來說,他的臉頰未免有些過於豐潤。不過,誰都會有一兩個缺點的。

順便說一下,我的缺點就是過於心軟有些愛哭。不過,想必有些女生會覺得這樣很可愛吧。

當我的文字布滿兩張稿紙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之後了。池袋也迎來了它的又一個黃昏。身穿華美套裝的酒店公關,以及套著各色運動服的特種營業小姐,拎著千篇一律的LV和Hermes,紛紛走過樓下的羅曼史大道準備上班。

估計是通過店裏的攝像頭看到我在收拾電腦,隼人立刻倒好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端了上來。

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問道:“找我有什麽事嗎?”

隼人依舊露出牽強的待客笑容。其實,我連他的本名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們樂團後天會在池袋Matrix舉辦現場演唱,我這邊還剩了一些票。”

“這樣。那我就來一張吧。”

“謝謝啦。可是這樣感覺還是太冷清了。阿誠,你和G少年的頭目不是兄弟嗎?能不能幫我順便提一下?只要他開口,演唱會的票一定很快就賣完的。”

崇仔那張仿佛凍結於南北極的笑臉頓時出現在我的腦海中,那冰冷的笑容簡直感覺無法直接去碰觸。我真希望能讓這嬉皮笑臉的吉他手親自見識一下。不過說實話,我和崇仔的關系實在沒有他形容的那麽親密。

“我看還是算了吧。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基本不可能。要是你還想在這兒待下去,最好還是別打他的主意。”

說完,我拿出錢包。隼人不情願地點點頭,抽出兩張票放在我面前。我正想告訴他一張就夠了,他卻說:

“你肯定要帶上女朋友吧?一共八千塊。”

考慮到面子問題,我只好硬著頭皮掏出八千塊錢,看著癟下去的錢包,心裏當然很不是滋味。

為了放松剛才疲於寫作的緊張狀態,我踏進了池袋西口公園。坐在圓形廣場的長椅上,閉上幹燥發澀的眼睛。那一瞬間,竟然感到從四面八方湧來了無數的聲響,像波濤一樣席卷我的周圍。

那是被我們忽略的或者說是習以為常的聲音。它確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我們卻沒有去注意它。伴隨著徐徐的微風,我感覺到了殘存的知了清脆的叫聲,仿佛可以判斷出它們正趴在哪棵樹甚至哪根枝幹上;伴隨著遠處汽車的行進聲,《教父》的主題曲盤旋到了空中,與氣壓的流動完美結合,如風一樣傾瀉下來。當然,還有世界上最自然的聲音,來自於微涼的風,來自於樹與枝的搖曳,來自於空氣的流動。這是一個城市最和諧的狀態,沒有修飾,只是這樣流露到我的耳畔。

我沉醉在這自然的聲音中,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才仿佛把自己喚醒。感覺剛才因為過多思索而發熱的頭腦已經徹底清醒,整個人幹凈得好像大桶純凈水。深呼吸,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沒有什麽比自然的聲音能夠給予我更多的欣慰了。我好像已經融入到這個城市中,成為它客觀存在的一部分。完全放松自己,盡管沒有錢、沒有夢想,也沒有女朋友,附著在池袋底部的生活倒也不壞。就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去考慮日本的未來吧!反正我已經無法更墮落,因此也完全不考慮改變自己。

就像路邊最不起眼的小石頭,它們不懂得自我反省,也沒有人指望它們會蛻變成閃閃發亮的鉆石。

伴隨著輕松的心情,我起身離開池袋西口公園。走到廣場的紅綠燈旁,那輛手推車又出現在慣常擺攤的位置。被藍色塑膠布包裹著的紙箱裏,擺放著剛上市不久的各類雜志,以一百元一本的價格叫賣。

“嗨!小夥子,你是真島嗎?”

我本來打算悄悄走過去,卻突然被一個男人叫住,他的聲音深沉而又喑啞。我轉過頭去,看到一張嚴肅的面孔以及灰白相間的絡腮胡。

“我一直在這兒等你,可以借幾分鐘聊聊嗎?”

他相貌威嚴挺拔,本以為身材一定很高大,沒想到站起身來,還比我矮了十公分左右。身上穿著發舊的牛仔外套和牛仔褲,腳下是一雙褐色的西部仔靴。他剛說完話,一個明顯是街友的男人便從暗處鉆了出來,幫他看著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