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營(第8/14頁)

“嗯——不,我當時不在場。但我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由於飛虎團索逼金子,梅玉昨天和我們大家一樣相當沮喪。老夫人說她上樓比往常早。吃晚飯時我上樓去敲她的房門,裏面卻沒人答應。我忙下樓去報告閔國泰,閔國泰喊了老仆人一起上了樓來,開門進去,見梅玉已死在床上,穿得齊齊正正,一動都不動。

“會不會是自殺?”狄公說。

“自殺?不,閔國泰懂得脈理,他切過小姐的脈,斷定是心臟病猝發死了的。我們不敢馬上稟報老員外,怕他積年哮喘又要復發。記得是廖隆和老仆人擡著放到佛堂裏的一口棺材裏的,事後才告訴了老員外。”

“原來如此。”狄公說道,“閔老夫人說起一個名叫翠菊的侍婢如何偷去了二百兩金子,這又究竟是什麽回事?”

“嗯,那二百兩金子很可能就是翠菊偷的,銀櫃的鑰匙只有閔員外和閔夫人兩人知道。翠菊雖是個農村姑娘,但很機靈,長得又有三分姿色。平時只一味巴結、討好老員外,盼望有朝一日被老員外收了房,做小老婆。老員外在喝醉了酒或發高燒時,或被小淫婦迷住了靈魂時講出了放鑰匙的地方。當飛虎團揚言要二百兩金子時,翠菊想不如自己趁早一步動手。她偷偷拿了鑰匙開了銀櫃,取走了那筆金子,逃到山崗亂樹林子裏做個窖埋了起來,然後投奔那強盜去了。將來強盜剿滅了,她瞅個空兒再來挖出金子,到州府或京師嫁個富戶,豈不是坐穩了百年富貴。”

顏源突然覺得說滑了口,尷尬地站了起來,對狄公說:“噢,我該走了,醜時再來替換你。你見那椽上掛著面大銅鑼,強盜如果攻來,便趕快鳴鑼報警。”

顏源告辭走後,狄公仔細地觀察了山洞裏強盜的動靜。他發現強盜正在紮雲車,他估計強盜在拂曉前不會輕易進攻。狄公此時的興趣正在梅玉小姐之死這個謎上。他覺得閔老員外要他在梅玉的房間裏過夜必有一層深意,看來梅玉之死系著一個復雜的案子。閔老員外剛才提到的白虎星臨位、白虎精出世不正意味著飛虎團的暴亂和梅玉小姐的暴死嗎?他老人家自己打著悶葫蘆,一吞半吐,更說明這內情的蹊蹺。狄公決定親自偵查一下,首先把梅玉之死弄個水落石出。

顏總管來到戍樓上替換狄公時已是半夜了,風雨剛過,戍樓外出現一二疏星。狄公寒暄了一句,便提了那盞長明燈下了戍樓。

狄公悄悄回到了三樓房間,他輕輕將那折門拉開,一片銀白色的月光傾瀉進了房間。狄公走到露台上欣賞了一會月色。他發現露台一角有一座竹制的三層花架,架上放著幾個空花盆,最上一層幾乎挨著了寬大的屋檐。折門橫楣一直到屋檐用一式三尺見方的天花板鋪設。每塊天花板上雕著雙龍騰雲的圖案。這些精細的雕飾說明這幢宅子至少有二百年的歷史,因為後來的建築師們不再有這樣的技藝,也不肯下這樣的功夫了。

黑雲如墨,寒風如刀。狄公敞著房門,萬一有報警的鑼聲他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他正待上床,眼光卻瞥見了房間一角的那張古琴。他這時一點睡意也沒有,心想不如乘機撥彈凡下,正可調頤精神。且窗外如此好的月色,古人不是常說彈琴須得在明月之夜嗎?狄公年輕時很愛彈古琴,聽說這種樂器還是聖人孔子深所喜愛的哩,“樂教”是孔子政治思想和教育內容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但狄公多年沒有撫摸過琴弦了,他好奇地想看看是否仍舊記得那些復雜的指法。

狄公摩擦了一下他那冰冷的手指,用拇指先撥了一下那七根琴弦。琴聲特別幽沉,在寂靜的房間裏裊裊回響。宮商五音大致正確,這說明梅玉死前不久還彈這張琴。狄公盡力回憶他所喜愛的曲譜,但是沒有一支曲譜能完整地背出來。他搖了搖頭,拉開了幾下的一個抽屜,見裏面放有幾冊古曲琴譜,但指法太難.撫公不敢撥弄。琴港中有一冊題曰《梅花三弄》,狄公不由深深點了點頭。這完全是可以想象的,梅玉對梅花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狄公在抽屜底裏發現了一冊題名為《心上秋》的琴譜。狄公從未聽過這個樂曲的名字,但這琴譜簡單易彈,且琴譜旁邊又用蠅頭小楷配著歌詞,歌詞有許多處改動,顯然這是梅玉自譜曲自填詞的一部樂曲。其歌詞雲:

飄搖兮

黃葉,

寂寥兮

深秋。

逝者如斯兮

哀哀何求?

一點相思兮

眉間心頭。

鴻雁兮

喁喁,

浮去兮

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