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營(第10/14頁)

“廖管事親眼見了小姐的屍體沒有?”狄公又問道。

“我很悲傷,不忍心看。老爺,你知道聽見小姐死了,我自己都嚇昏了。是那對老仆夫婦將小姐屍體收拾了。”

“好吧,你現在來幫我移開這塊棺材蓋!”

狄公掀開油紙的最末一段,用力一扯,那油紙便全被撕剝了下來。

“你托住那頭,我們把它放在地上!”

他們擡起了棺材蓋。

“啊!”廖隆驚叫一聲,“這——這是翠菊!”

“住嘴!”撫公命令道。他俯身細看棺材裏躺著的女子。那女子的臉長得很是俊俏,只是皮膚粗黑了點。兩條長眉下緊閉著淺藍的眼皮,一張小口旁兩點甜甜的酒靨,與那畫像上的梅玉毫不相似。

“我們將這蓋輕輕放在地上!”狄公對木然發呆的廖隆說道。

兩人放倒了棺材蓋。狄公將長明燈放進棺材的一角,他注意到翠菊身上穿的那件白綢長裙上也繡有好幾朵淡紅的梅花。長裙的腰帶在她那豐滿的胸脯下系著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子。

“這長裙是梅玉的!”狄公說。

“老爺判斷的是,但這死人分明是翠菊。”廖隆應道。

“我現在就檢驗翠菊的屍體,你去佛堂門口替我守著,見有人來送個信息與我。千萬別點蠟燭,此事看來暫時不能讓這裏的任何人知道。”

廖隆聽命出了佛堂,哆嗦著身子站在佛堂門口。

狄公化了好大工夫才解開長裙腰帶的那個蝴蝶結子。他抽出腰帶掛在棺材沿上,又將屍體擡高一點,屍體果然很沉。屍體雙臂已經僵直,長裙內沒穿內衣,皮膚上不見有施行暴力的痕跡。狄公發現她已有四個月的身孕。他將屍體翻過身來,只見左肩下貼著一塊銅錢般大小的黑膏藥。他小心地揭開那膏藥,見一圈變了色、發著腐臭的肉中露出一個小小的傷口。狄公用銀發針探了探傷口的深淺,馬上明白這小小的傷口正是死者致命之處,兇器是一柄又尖又長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正刺著了死者的心臟。

狄公將屍體重新仰面放下,再將長裙系上。他想將那腰帶打成原來那樣的蝴蝶結子,但無論如何卻是打不成了。他只得草草將長長的腰帶兩頭一系,打了個簡單的結子。然後狄公叫廖隆進來,廖隆又驚又怕,且在門口受了冷,臉像死人一樣蒼白。兩人再將棺材蓋蓋上。

“你回房間睡覺去吧,我設法找到梅玉。”狄公吩咐道。

狄公又迅速回到三樓梅玉的房間。他將長明燈擱在桌上,很快拉了折門,走到了露台上。現在他完全相信在他彈琴時曾露過一面的並不是梅玉的靈魂而是梅玉的真身。他發現從二樓

爬上露台或從屋檐爬下露台都不可能。梅玉曾在折門邊上看他彈琴,而他追出來時卻不見人影。看來問題還是出在露台上。

他細細觀察了露台的每個角落,看了看從折門門楣一直延伸到屋檐邊緣的那一排天花板,又走進房間見那天花板竟與房間裏的天花板一般高低。他斷定這天花板與屋頂之間必有一個

閣樓。閣樓在折門門楣處只有二三尺高,但愈近屋背便愈升高。他琢磨會不會露台上有一個通向閣樓的入口,他又到露台上看了看那座三層花架,一個人很容易將那三層花架作為階梯從而夠到天花板的高度。

狄公用腳試了試那花架的第一層,花架搖搖晃晃,似乎受不住他身體的重量,但看來承擔一個年輕女子還是綽有寬裕的。狄公回到房間搬來了那張烏檀木凳子放到花架旁,他踩了上去,一雙手便毫不費力地碰到了那天花板。

他輕輕頂了頂那天花板,發現可以移動,便用力向上一推,一塊天花板打開了——慘淡的月光正照著一張灰白的臉!

“啊”的一聲,一個女子縮在黑暗裏正瞪大了一雙眼睛驚惶地望著爬上來的狄公。

“閔小姐,下來吧!”狄公冷冷地說,“你毋需害怕,我是你父親閔老員外的客人,今天夜裏在房間歇宿。來,我扶你一下。”

那女子不用狄公幫助,一腳踩著那花架的最上一層,輕松利索地爬下了閣樓,她將沾滿了灰土的藍縐夾裙拍了拍,向露台外山坡上迅速溜了一眼,那裏飛虎團正在燒著篝火。她一聲不響地走進了房間。

狄公示意那女子坐在琴幾邊的一把靠椅上,他自己從露台上端回了那烏檀木凳子,拂了拂便坐下。他輕輕捋著胡子,一面注視著那女子一張蔥白的長臉。看來三年裏梅玉的模樣沒有多少變化,狄公不由對那畫家的高超筆法深感欽佩。梅玉腰以上的部位原有點弓,額頭原很大,但都被畫家巧妙地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