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營(第9/14頁)

川山邈綿兮

戰國小樓,

越鳥南翔兮

狐死首丘。

狄公按譜慢慢彈了一遍,口中也隨著輕聲吟唱。這曲子節奏明快,聲調宛轉,容易記住,其詞意哀怨、如泣如訴,又感人深。狄公重復彈了兩遍便全部背出來了。他高興地兩手向上抖了抖,使皮袍的寬袖往肘部退縮一截,擡頭凝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準備認真地再彈一遍。

突然,他的眼角瞥見一個窈窕女子的身影站在折門邊的角落裏,心裏驀地一驚,不由毛骨驚然。那影子徘徊了一會,輕微嘆息了一聲,很快消失在黑暗裏了。

狄公呆呆坐在那裏,手撫摸著那張古琴,一種莫名的緊張情緒使他口燥心亂。他慢慢站起身來,向那折門走去,房間裏根本沒有人。折門外露台上一片慘淡的月光,周圍是死一樣的靜寂。

狄公用手揉了挨眼睛,心想莫不是死去的梅玉在顯靈了。他鎮定了下來,踱步到露台上,深深呼吸了幾口新鮮潮潤的空氣。在他漫長的生涯裏,他碰到過不少次鬼怪顯靈的事,但後來都證明是自然現象或主人行為的錯覺。這些經驗使他不肯輕易相信真有什麽鬼魂、神靈的出現。但眼前這已死的姑娘的幽靈又是怎麽一回事呢?難道又是錯覺?此刻他的神志卻是很清醒的啊!

狄公苦苦思索著又走回進了房間,隨手關上了那扇折門。他點亮了長明燈,心中盤算起來,他突然又相信梅玉幽靈的出現可能是冥中來向他訴冤,她的幽靈試圖沖破陰陽間的大限,頑強地顯露自己的存在,好讓她的死因大白於人間。他下定了決心提起長明燈便下樓去,在底樓大廳的後面尋到了那間佛堂。

佛堂的門沒有上鎖,狄公推門一進去便聞到濃烈的檀香氣味。他隨手輕輕地關上了門,將長明燈高高擎起。佛堂後墻一張朱漆的高高供案,供案前是一個幹凈的蒲團。供案後端正一個精致小巧的神龕,神龕裏供著大慈大悲觀世音鍍金塑像。供案上安放一尊白銀打制的香爐,香爐裏有半爐香灰,四支點燃的香的青煙裊裊飄升。

狄公看了看那四支點燃的香,突然從香爐旁擱著的一大把未用過的香裏抽出一根來與香爐裏點燃看的香比了一下長短。他發現點燃的香才燒掉短短一截,這說明剛才還有人來佛堂上過香。

佛堂正中厝著一口尚未油漆的棺材,棺材擱在兩條長凳上。這無疑便是梅玉小姐的棺材了。佛堂的這邊懸掛著一幅古色古香的錦緞帷幕,帷幕上繡著釋速升天前的情景;釋跡側身躺在臥榻上,他的弟子們和三千世界的菩薩都圍在臥榻旁默默含悲。

狄公將長明燈擱在供案上,正待細看那棺材,忽然覺得身後閃過一個人影。狄公警覺地掀開那帷幕看了一看,帷幕後只是嚴實的墻壁,並不見有什麽人躲藏。他回轉身來,借著長明燈的光亮細細觀察起那口棺材。棺材約六尺長、兩尺高,看來屍身無需搬出來就可檢驗。他滿意地發現棺材蓋沒有釘死,而只是用一長條寬油紙圍著棺材蓋下密匝匝糊了一周。他用力推了一推,發覺那棺材蓋相當沉重,一個人不易打開。

狄公脫掉了皮袍,叠好後放在蒲團上,開始用手指甲輕輕掀剝那油紙。‘“淅淅”的撕紙聲裏突然夾著一聲人的嘆息,狄公猛的嚇了一跳。他愣住了,屏住呼吸側起耳朵再聽了聽,只有自己心臟跳動的“怦怦”聲,再不就是風吹動那帷幕的聲音。他彎下腰來又開始撕剝棺材蓋下的油紙,這時棺材蓋上出現了一個長長的黑影。狄公慌忙回頭,見廖隆正立在他的背後。

“老爺,讓小姐的靈魂得個安寧吧!”廖隆用一種沙啞的聲音平靜地說道。

狄公驚魂未定,不由惱了火:“這是一個腌臟的騙局!我要檢驗梅玉小姐的屍體,你又為什麽來這裏,廖管事?”

“老爺,我……我來這裏是為了給小姐燒香的,望她的靈魂早日超升。”

“那你為什麽要躲藏起來?你剛才究竟躲藏在哪裏?”

廖隆將那錦緞帷幕拉開,指著墻角一扇小門說道:“我就躲藏在那裏,那裏原是一扇小門,現在堵死了。老爺說的對,我沒有必要躲藏起來。不瞞老爺,我心裏很是愛小姐。”

“小姐也愛你嗎?”

“我從不敢在小姐面前露出這個意思,我們家族早敗落了,我寄人籬下,半個奴才的身份,怎敢奢望小姐喜歡我。再說小組已有了人家,正準備著辦婚事哩。”

“你認為小姐的死有什麽蹊蹺沒有?”

“她常犯心臟病,情緒不可激動。飛虎團來莊園勒索金子可能使她受了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