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死亡天使(第5/6頁)

她拉了張椅子坐在他床邊。她拉著他的手,另一只手輕撫他的額頭。“你現在沒事了,”她告訴他,“你很安全,不需要再受苦了,你已經完成所有該做的事,現在可以放松了,可以放手了,走向亮光吧。”

“你做得到的,”她告訴他,“閉上眼睛吧,凱文,走到你內心深處,找著那個緊抓不放的部分。你身體裏有個什麽如同緊握的拳頭,我要你找到它,與它同在。然後放手。讓拳頭伸展開來。感覺像是拳頭正握著一只小鳥,如果你攤開手小鳥就可以自由飛翔。放開手吧,凱文。不要執著。”

他費力想要開口,不過頂多也只能發出類似喀嘎的聲響。她轉身面對黑人男子,他正站在門口。“大衛,”她說,“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對吧?”

“應該都過世了吧。”

“他跟他們哪個比較親呢?”

“不知道耶。據我所知他們都是很早就走了。”

“他有過愛人嗎?在你之前,我是說。”

“凱文和我從來都不是愛人。我跟他根本不熟。我來這兒是因為他沒有別人了。他有過一個愛人。”

“他的愛人走了嗎?他叫什麽名字?”

“馬丁。”

“凱文,”她說,“你已經沒事了。你只消走向亮光就好。你看到亮光了嗎?你的母親在那裏,凱文,還有你父親,還有馬丁——”

“馬可!”大衛叫道,“噢,老天,真抱歉,我的錯,不是馬丁,是馬可,馬可,他叫這名字。”

“沒關系,大衛。”

“媽的我真失敗——”

“仔細看著亮光,凱文,”她說,“馬可在那兒,還有你父母,還有愛過你的每個人。馬修你來,握著他的另一只手吧。凱文親愛的,你不用在這裏待下去了。你已經做了所有你來這兒要做的事情。你不需要留下,你不需要緊抓著不放。你可以放手,凱文。你可以走向亮光。打開心門放手吧,伸開手來迎向亮光——”

我不知道她跟他講了多久。十五二十分鐘吧,我想。好幾次他又發出喀嘎的聲音,不過大半的時間都很安靜。一時間仿佛無事,然後我才領悟到他的恐懼已經離去。她好像已經把它驅走了。她繼續跟他講話,撫摸他的眉毛握著他手,而我則握著他另外一只。我不再注意她講話的內容了,只是讓那些話語流過,我的心與纏絞的念頭嬉戲,如同小貓玩著毛線球。

然後事情發生了。房裏的能量出現了變化,我擡起頭來,知道他已經走了。

“是的,”她喃喃道,“是的,凱文。上帝祝福你。上帝賜你安息。是的。”

“有時候他們會陷入泥沼,”她說,“想要離開卻動不了。他們緊抓太久了,你知道,所以不知道該怎麽松手。”

“所以你就伸出援手。”

“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

“如果你愛莫能助呢?假設你講了又講他們還是緊抓不放呢?”

“那就表示他們還沒準備好。不妨以後再說。放手是遲早的事,死亡等著我們每一個人。不管有沒有我的幫助。”

“而如果他們沒有準備好——”

“有時候我會改天再去。有時候他們確實就準備好了。”

“懇請幫忙的人又怎麽處理呢?那些像阿瑟·範博格的人,求死心切但身體卻又還沒弱到可以放手?”

“你希望我說什麽呢?”

“你心裏的話。那句卡在你喉嚨的話,卡著你如同凱文想丟棄的生命卡在他的喉嚨裏一般。你還緊抓著不放。”

“打開心門放手就好,啊?”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們漫步在切爾西的某處,已經走了整整一個街區兩人都沒開口。然後她說:“我覺得借由談話來幫助別人與動手加速死亡之間,確實有很大的差別。”

“我同意。”

“兩者之間我做了分際。不過有時候,雖然劃了線——”

“你還是會踩上。”

“沒錯。頭一回我發誓自己是糊裏糊塗做的。我用了個枕頭,我把枕頭放在他臉上然後——”她呼吸沉重,“我發誓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不過之後又有個人,他好需要幫助,你知道,所以——”

“所以你就幫了他。”

“是的。我做錯了嗎?”

“我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受苦是錯的,”她說,“除非這是上帝的旨意,然而我又哪敢決定這是不是上帝的旨意呢。不肯放手的人或許是因為在他們踏向遠方以前還有一樣功課得學。媽的我又是誰,膽敢決定這人的生命到此應該結束?我怎敢擅自介入?”

“不過你還是介入了。”

“偶爾為之——在我真的找不到其他方法的時候。然後我就動手做我該做的事。這種事想來我應該是有個選擇,不過我發誓我真的沒有這種感覺。我覺得好像根本沒有選擇。”她停下腳步,轉身看我。她說:“這會兒你打算怎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