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10頁)

她與王存金交情很好,王存金到南京來,多是住在她那裏。馬太太的“秘譜”裏,對她的情況寫得很詳細,連門牌號數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決定親自到楊春月家探查王存金的蹤跡。我先秘密到你的小勤務周淩家裏,跟他媽媽商量,得到了她的幫助。

當天,她扮張二嬸,我化裝成一個流鶯暗娼,按照馬太太提供的門牌號數,找到了楊春月的窯子。

我詭稱是楊州城外花家村人,因迫於生活。來到南京下關碼頭賣淫過活。原住三叉河鴇母九花娘家,近因九花娘洗手收攤,回歸江北泰州原籍,我人地生疏,無處可投。九花娘鄰居張三嬸憐我遭遇,聽說大姑處需要姐妹,特地帶我到來,因三嬸所說的門牌不對,兜了大半天才找上門,不知你處有否需要姐妹。

大姑聽了信以為真。她喜形於色地上下端詳我,認為我可以成為她的搖錢樹,對我特別熱情,馬上派人到附近茶館裏買了幾味酒菜請我。

她又帶我參觀所有的房間。間間床鋪,家具齊全,陳設很清雅,她要我任選一間。最後帶我到她臥房去。房間雅凈,整套紅木家具,相當考究。幾上排著銅鼎鐘彝,鼎上檀煙裊裊;桌上陳列文房四寶,古色古香。壁間懸掛名人字畫,看來都非凡品。其中有一副對聯,字跡挺秀,上聯“大抵浮生若夢”,下聯“姑從此地消魂”,上署“大姑校書雅正”,下款“江南不肖生題錄”。這兩句的頭兩字暗射大姑二字。此聯含意風流,正合窯家風味。我心中頗感有趣。想不到楊春月這等人,竟有這樣一個風雅的臥室,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程科長聽了笑道:“‘大抵浮生若夢,姑從此地消魂’這兩句對聯,原是太平天國時期,滿清工部侍郎、湘軍創始人、湖南中興名將曾國藩書贈秦淮名妓曹大姑的。曹大姑,楊大姑,同是妓女,又都叫大姑,這位江南不肖生套著他的聯句,十分得體。不過我認為這兩句對聯,還不如你兩句評語,‘含意風流,正事窯家風味’更饒情趣。其中‘風味’二字 特別耐人尋味。”

李麗蘭知道上當,自悔失言,她含羞嬌嗔:“你呀!滿臉邪氣,一心邪念,我不跟你多嘴!聽我說下去。”

不久用餐,她請我和周淩媽上座,我們推辭了一陣,也就不客氣了。席間,她自豪地誇耀這座古屋,由古屋的歷史,說到她丈夫蔣蘭寶,追溯到他的曾祖蔣半城,她引以為榮。

原來蔣半城,原名蔣驢子,蘇北淮安人,為人誠懇忠厚。前清鹹豐年間,隨父流落南京。

父親死後,她在馬車行代人看驢養馬。

太平軍攻破南京後,蔣驢子投軍養馬。他所喂的驢馬膘肥體壯,被忠王李秀成賞識,留在忠王府,升為驢馬總管。

當時。管聖庫的通王很器重他,對他很信任。時值滿清湘軍頭子曾國荃圍攻金陵,風聲甚緊。城陷前夕,通王密令蔣驢子把他最貴重的金銀珠寶裝了幾皮箱,悄悄搬到後花園,秘密雇人擡到清涼山埋存。

蔣驢子靈機一動,便趁夜深天黑之際,偷偷地把箱套解開,用犀利的刀子把皮箱割破,取出箱內的所有金銀珠寶,全部丟進後花園的荷花池裏,再把石頭、瓦片塞進箱內,然後把箱套捆好,才召民夫進去,連夜運到清涼山,埋在預先掘好的山洞裏。

第二天傍晚,南京城陷,蔣驢子趁亂逃往安徽,通王逃脫不及,全家殉難。湘軍大肆槍殺擄奪,通王府被洗劫一空,為了掩蓋罪責放火燒城,城北一帶盡付一炬。

劫後金陵,瘡痍滿目。不久,那幾個民夫趁亂到清涼山開掘山洞,發現箱內盡是石塊、瓦礫,自認倒黴,狼狽丟棄而去。

過了兩年,蔣驢子從安徽回到南京,在城北找到通王府的舊址,只見滿目荒涼,到處斷瓦頹垣。他便在荷花地旁邊,利用殘磚破瓦塔蓋一間房屋。接著,他又把這口池圍住,偷偷地從池底撈出當年所丟的金銀珠寶。暗存起來。

一切就緒,他就搬到城南鬧市地區開一間茶館。萊館生意非常興隆,賺了不少錢。接連又開設了十三門店鋪,購買了無數地產。經營二十余年,他的店鋪、厝(音同措,放置)屋幾乎占全南京城的一半,富甲江南,人稱蔣半城。

至今流傳四代,雖子孫繁衍,但家業已敗。蔣蘭寶是他曾孫,楊春月逢人便談及此事,無非想標榜她丈夫的家世。既當婊子,還想以此擡高自己的身價,被傳為笑話!

席間,楊春月見我有三分姿色,如獲至寶,使百般籠絡,蓄意逢迎。她對我說:“只要你肯到這裏,保證你一生吃穿不盡。城內地方多半是公子哥兒,一般遊客文雅幹凈,多數揮金如土。不像下關碼頭,來往客人多是販夫走卒,不但粗魯庸俗,汗氣沖天,而且憑纏頭之資,出手寒酸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