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11頁)

後來,陳家鵠又想,這人的膽子也夠大的,難道就不怕我交上去?他想,只要我把它交上去,上面一定會追查,山上就這麽十幾二十來人,追查起來不會太難的。

他越想越覺得對方膽子真大,大得有點魯莽。

不知怎麽的,他首先懷疑到趙子剛。趙子剛就住他隔壁,他決定去看看,試探一下。過去看,趙子剛宿舍門敞開,屋裏空的。再往外面看,發現趙子剛拎著水桶,正往水井那邊走去。

山上沒有自來水,所有用水都靠一口井。這會兒,王教員和林容容正在水井邊打水洗衣。趙子剛遠遠看見兩人正合力又吃力地打水,跑上去幫她們把水拎上來。

趙子剛拎上水,分別給兩人的盆子倒上水,一邊笑道:“我建議咱們應該分個工,像這種力氣活兒就由我們來做,你們……”

林容容打斷他:“像洗衣服這種事,就應該由我們來負責?”

趙子剛說:“是啊。”

林容容說:“不幹。王教員,你幹嗎?你要不幹,就讓他把水倒了,我們自己來。”

趙子剛拎著水桶,假裝要回井邊,“那我真倒了?”

林容容說:“倒啊,倒,別以為我們拎不上來。”

趙子剛把水桶放下,“聽說你今天收到家書了,怎麽還跟個小辣椒似的。”

林容容說:“這說明報的不是喜訊唄。”

趙子剛關切地問她:“怎麽了,家裏有什麽事嗎?你家在哪裏?”

林容容哼道:“不跟你說,保密。”

趙子剛笑道:“怎麽,還沒上班就得職業病了?噯,說真的,給我們寫信應該寄到哪裏啊?這地方有地址嗎?”

林容容說:“你還想寄到這兒?做夢!”

趙子剛說:“不是在問你嗎,應該寄到哪裏?”

林容容說:“五號院。重慶市166號信箱。”

陳家鵠遠遠地看著趙子剛跟林容容說說笑笑的,越發覺得他是延安的人。他甚至覺得他有點像老錢,老錢也是個愛說愛笑的人。想起老錢,跟著又想起了他們從武漢來的一路,想起了小狄為救他而犧牲了自己。想到這裏,他覺得不能把紙條交上去,他對自己說:你雖然不選擇去延安,但延安的同志對你還是真心實意的,是朋友,你不能出賣朋友。只是他不明白,都說現在國共是一家人,親如兄弟,為什麽重慶對延安的人意見這麽大?後來想起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之間經常吵吵鬧鬧,互相詆毀,又覺得這是正常的。後來,他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政治真復雜,政治家都只會把世界復雜化,用鬥爭解決問題,跟科學家恰好相反。科學家是用智慧解決問題的。

就是這一天,他在心裏種下了一個念頭:今後要遠離任何政黨。

同時他告誡自己,以後要少跟趙子剛來往,免得攪出什麽麻煩事。

幾個小時後,趙子剛是延安人的想法還沒有在心裏焐熱,到了晚上,又冒出新的嫌疑者來了。當時陳家鵠正在水井邊沖澡,井水很涼,一桶水嘩地澆下來,冷得他跺腳。突然,背後冒出個聲音:“這是山泉水,能這樣沖澡嗎,小心感冒!”把他嚇了一跳。回頭發現,是那個蒙面人,在黑暗中像個沒臉的鬼,他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好……”陳家鵠跟他打招呼,聲音也有了幾分顫抖。

“我怎麽可能好呢。”蒙面人冷冷地說,“這水不能沖澡,要出事的。”

“沒事。”陳家鵠鎮靜下來。

“等涼氣鉆進了你骨頭,你就比我還要廢物了。”蒙面人說。

“不會的,”陳家鵠說,“我冬天都洗冷水澡,練出來了。噯,請問您貴姓?”

“問我名字?”蒙面人哼一聲,“虧你還是知識分子,我臉都沒有了,還要名字幹什麽?我無名無姓。”

說罷,沒有招呼,徑直走了,令陳家鵠甚是驚駭。黑暗中,陳家鵠一直放肆地盯著他的背影,越看越覺得身上冷颼颼的,仿佛他一語成讖,涼氣已經進了骨頭。

就在背影行將被黑暗吞沒之際,那只空袖管突然出現在陳家鵠眼裏。

他沒有右手!

難道是“他”?

如果是他,說明歪歪扭扭的字不是出於計謀,而是由於被迫。這種可能性有多大?陳家鵠覺得大於趙子剛。雖然這個結論不乏勉強,但陳家鵠找到了自圓其說的證據。陳家鵠想,如果這個人很有計謀就不會這麽膽大,采取這麽簡單甚至是魯莽的手段,他所以這麽膽大,可能是對自己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自己不會揭發他。這麽想著,趙子剛的可能性就只能屈居其後了。

薩根最近背運,兩次來找惠子都沒有踩著點,一次是鐵將軍把守大門,一次是惠子陪老人家出去買菜了,只見著陳父。陳父是不大喜歡洋鬼子的,三兩個回合下來,硬邦邦的熱情消散殆盡,就侍花弄草去了,讓薩根坐立不安,只好告辭。事不過三。這次來之前,薩根想如果要再續前緣,不管誰在家,不管如何坐立不安,他都要就地死等,把糟糕的孽緣撐破,使它脫底。為此,他也準備了一個非常具有說服力的理由。但事後看,正是這個無可挑剔的理由,給他惹了事生了非,進入了黑室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