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11頁)

絕地一搏的決心和雄心結束了背運,今天薩根來,惠子正在樓上練字呢,照著《紅樓夢》練毛筆字,抄每一回開始的四句詩。聽樓下媽在喊她下樓接客,她準備趕緊下樓來,急忙中不小心把墨水碰翻了,欲速則不達。上次見面,惠子開始給了薩根一定的難堪,事後陳母專門找了個機會對她說,他們陳家雖然不是什麽顯赫權貴之門,但也算得上是個書香門第、詩禮之家,所以做事一定要有禮有節。特別是對待上門的人,進門就是客,不管含冤有仇,禮遇是面子,是無論如何要給的,雲雲。惠子記在心上,今天有機會貫徹,薩根受到了惠子熱情周致的接待,嘴上喊,手上忙,又遞煙,又泡茶,反而把一心想帶惠子出門的薩根擱下來了。

茶過一巡,陳母提著新燒好的開水壺從廚房出來,看薩根的茶杯半空,遂上前給他續水。薩根謝辭,一邊道出真情,“陳先生,陳夫人,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我來是想請惠子去替我辦點私事。”什麽事?薩根早打好腹稿,“是這樣的,下個月是我和太太結婚二十周年的紀念日,她幾次來信要我給她買兩套中國旗袍,我就想趁這個機會給她買了,了她一個心願,也是多一份紀念。可……這事還真把我難倒了,幾次去商店看了,都下不了手,不知道買什麽樣的好,所以想請惠子幫我去參謀參謀,不知方不方便?”

這是多簡單的事嘛,而且是成人之美的事,何樂不為?陳父爽快答應:“這有什麽不方便的,去吧,惠子,就當出去走走,散散心。”陳母也附和,“對,惠子,你老一個人悶在家裏也不好,跟你薩根叔叔去走走,順便也可以給自己看看衣服,天快涼下來了,你也該置備一點換季衣服了。”說著要上樓去給惠子拿錢,卻被薩根攔住了,“夫人,不必了,我身上帶著錢呢。”

就走了。

去哪裏?

重慶飯店。

醉翁之意不在酒,薩根哪是給夫人買旗袍,他是要探聽陳家鵠的下落,所以重慶飯店是不二的選擇。這兒是薩根的第二個家,熟悉。人在熟悉的環境裏身體放松,思維也會敏捷,手氣也會變好。這裏,一樓買東西,上樓喝咖啡,自然轉場,不牽強,不刻意,惠子不會有其他想法。這不,就是這樣,薩根帶著惠子在樓下商店裏轉一圈,隨便選了兩件旗袍,給惠子倒是購了一大堆,穿的、吃的、用的,都有,讓惠子既歉疚又感動。這時請惠子上樓去“喝一杯”,順理成章,不會旁逸斜出。

音樂潺潺,香氣飄飄。兩人坐在窗邊,一邊透過玻璃窗看著街景,一邊品呷著咖啡。戰時的重慶街頭,雖然人來人往,但所有人都步履匆匆,行色裏透出一種緊張和不安,甚至還有人不時地把手擋在額頭上,擡頭去望天空,不知是厭煩太陽的毒辣,還是擔心鬼子的飛機突然淩空。

一切都是精心預備好的,不會馬上打問,也不會遲遲不問。合適的時機,薩根會以合適的方式切入主題。這不,薩根出動了,他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從窗外收回目光,對惠子說:“噯,惠子,你的博士先生為什麽不願見我?該不是你給他說了什麽吧,他討厭我?”

惠子放下咖啡杯子,笑道:“沒有,怎麽會嘛。”

薩根盯著她,假裝生氣,“怎麽不會?你看,我都登門幾次了,他一直避而不見。其實,我……怎麽說呢,我也是站在你父親的立場才那樣說的。”

“我知道。”

“所以他不該生我的氣。”

“沒有,他沒有生你的氣,他什麽都不知道。”

“那他幹嗎不見我?”

“他不是不見,而是……”惠子遲疑了一下,“他沒在家。”

“嘿嘿,嘿嘿,”薩根頭搖得像撥浪鼓,“去一次見不著叫不湊巧,兩次也可以勉強這麽說,可我已經去了三次,總不會次次都不湊巧吧?你是學數學的,有這樣的概率嗎?”

惠子笑,“你就是再來三次也照樣見不著他。”

薩根將身子傾過去,關切地問:“怎麽了,你們……鬧矛盾了?”

惠子搖頭,幽幽地說:“沒有,他出去工作了。”

薩根來勁了,像渾水摸魚,摸到了魚尾巴,但更要小心,切忌沖動,下手太快。此時一定要沉住氣,不妨以退為攻,來個大包圍。“那好啊,你們剛回來他就找到了工作,好事啊。你不知道現在這城市裏到處都是失業的人,有個工作不容易啊。好,你定個時間,我請你們吃飯,慶賀一下。人逢喜事精神爽,有好事要慶賀啊。”

惠子臉上頓即泛起一種難言的苦衷與郁悶,“好是好,可是……他這個工作啊……其實我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回來。”

魚兒蒙頭了,該收攏包圍圈了。“怎麽?”薩根盯著惠子,“他沒在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