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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邁利解釋,莫斯科和加州之間的試報用的是普通密碼:“後來有一天莫斯科發來一個直接的命令——”

“仍用普通密碼?”

“正是這樣。問題正是在這裏。由於魯德涅夫的密碼員一時失察,我們搶先了一步,破譯了他們的密碼,我們就是這樣得到情報的。命令內容是要格茨曼立即離開舊金山到德裏去見塔斯社記者,那人是個物色人才的,他碰到了一個很有潛力的中國人,需要馬上有人指導他怎麽辦。至於他們為什麽要把他老遠從舊金山派到德裏,為什麽別人不行,非要卡拉不可,那是留待以後再講的另一個故事。惟一具體的一點是,格茨曼在德裏見到了那個塔斯社記者,那個記者給他一張飛機票,叫他直接回莫斯科。不要提出問題。那個命令是魯德涅夫直接發來的。簽的是魯德涅夫的工作化名。即使用俄國的標準來衡量,這件事也辦得很粗糙。”

塔斯社記者馬上溜了,把格茨曼扔在人行道上,這使他心中狐疑不定,當時離起飛時間還有二十四小時。

“他站在那裏沒有多久,印度當局就應我們的要求把他逮捕了,送到德裏監獄。我記得我們答應印度人把得到的情報結果分一份給他們。我想條件就是這個,”他說,就像有的人會暫時喪失記憶一樣,他突然沉默不語,心不在焉地看著霧氣彌漫的屋子那頭,“也可能是我們說過,我們用完他以後就把他交給他們。唉,我怎麽想不起來了?”

“那沒有關系。”吉勒姆說。

“我要說的是,卡拉一輩子中總算有一次被圓場搶在前頭。”史邁利又說下去,他喝了一口酒,做了一個苦臉。“他當時不知道,他剛剛在舊金山建立的諜報網,就在他動身前往德裏那一天,被破獲得一幹二凈了。原來老總從破譯員那裏獲得情報後,就馬上和美國人做了交易,要他們放過格茨曼,交換條件是把魯德涅夫在加州的諜報網交給他們處理。格茨曼飛到德裏時,並不知道這個情況,甚至在我到德裏監牢向他兜售——就像老總所說的那樣——保險單時,他也還不知道。他的選擇是很簡單的。在當時情況下,毫無疑問的,格茨曼的腦袋已經放在莫斯科的砧板上了。魯德涅夫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搶在前面告發他把舊金山的諜報網給泄露了。這件事在美國報上轟動一時,莫斯科對這樣張揚很不高興。我帶了美國報上刊載的逮捕蘇聯間諜的照片,甚至還有繳獲卡拉進口的收發報機和他在走之前藏起來的信號計劃的照片。你知道,事情鬧到報上去,我們不管是誰,都是很惱火的。”

對此,吉勒姆是知道的。他不禁想起了他那天晚上交給孟德爾的作證計劃档案。

“總之,卡拉成了俗話所說的冷戰孤兒。他原來是出國去完成一項任務。這項任務被破獲了,他卻無家可歸——家裏比國外更加險惡。我們沒有長期逮捕權,因此要由卡拉自己提出要求我們保護。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遇到過比這更明白的叛逃理由了。我只要能使他相信舊金山諜報網被破獲就行了——從我的公文包中,掏出照片和新聞的剪報來給他瞧——和他稍微說兩句魯德涅夫老兄在莫斯科搞的惡意陰謀,然後把結果打電報給沙拉特那些過度疲勞的審訊員,如果運氣好的話,周末就可以回倫敦了。我甚至想去訂莎德勒·威爾斯劇院的票。那一年是安恩看芭蕾舞入迷的一年。”

是啊,吉勒姆也聽說了,一個二十歲的威爾士太陽神,那一個戲劇季裏成就非凡的天才,在倫敦風靡已有好幾個月。

史邁利又接下去說:“牢裏熱得要命。牢房中間有一張小鐵桌,用鐵環拴在墻上。他們把他雙手銬著帶了進來,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因為他這人很瘦小。我要他們松了他的手銬,他們松了以後,他把手放在桌上,看著自己的手慢慢恢復了血色。這一定很痛苦,但是他沒有說話。他在那裏已有一個星期了,穿的是一件棉布襯衫,紅色的。我不知紅色是什麽意思,大概是囚衣。”他喝了一口酒,又做了一個苦臉,隨著回憶的再次浮現,他的苦臉又慢慢消失了。

“他給我的第一眼印象不深。我很難相信在我前面的這個小個子,就是我們從伊琳娜信中所了解到的那個詭計多端的大師。我想這大概也是因為在過去幾個月裏遇到過很多次相似的事件,由於長途旅行的勞累,由於——唔,由於家裏的事,神經末梢大大地遲鈍了。”

吉勒姆自從與他相識以來,這是第一次聽到史邁利談話中最直接承認安恩不貞的話。

“不知什麽緣故,這令人很難過。”他的眼睛仍舊張開著,但是眼光凝視在一個內在的世界上。他的眉頭和雙頰的皮膚好像由於苦苦思索過去的記憶而拉得很平,但是沒有什麽東西能夠瞞過吉勒姆,能夠讓他不注意這惟一一句承認的話所引起的孤寂感。“我有個理論,不過我認為這個理論有些不道德。”史邁利繼續說,不過比剛才輕松一些了。“我們每個人只有一定量的憐憫心。如果見到一只無家可歸的野貓就濫施憐憫,我們就永遠辦不成大事。你覺得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