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內外(第12/25頁)

“謝謝,可以。”

她想,如果這是排練的話,導演會告訴我改換位置。再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一杯,然後站起來,環顧房間四周。不,她轉念一想,最好是坐著別動。

“現在輪到你回答問題了,”她說,“你的船夫有綁架遊客的習慣嗎?”

“不,你是第一個。你應該受寵若驚。”

“我告訴他,當然也對郵政局長說了,時間已經太晚,不合適造訪你,我會明天早上再來。”她說下去,“但他們就是不聽。我來到這兒的時候你的管家還搜查我,那應該叫作搜身吧。”

“鮑勃做事很徹底。這是海軍的老規矩。我們一般在本地女孩上船的時候搜她們的身。算是一種消遣吧。”

“你在說謊。”她說。

“不,我向你保證。我聽說他們現在已經不這麽做了。就像每天喝點兒朗姆酒一樣,是個樂子。這也是現在年輕人不願加入海軍的原因。如果你喜歡,可以引述我的這些話。”

她從端著的玻璃杯沿上方看著他:“你後不後悔離開軍隊?”

“一點兒也不後悔。我想從部隊得到的都得到了。”

“除了晉升以外?”

“哦,晉升就算了吧。誰想在和平時期指揮戰船呢?這船在下水之前就已經是一堆廢鐵了。我也不喜歡在海軍或者哪個岸上機構混日子。再說,家裏這邊有更值得我做的事情。”

“比如說?”

“找尋我自己的國家。讀歷史。不,不是克倫威爾[8]的那一類——而是古老的東西,那些歷史更令人迷醉。我已經就這個題目寫了幾千字,當然永遠也不會印出來。文章有時會出現在學術期刊上,但僅此而已。也不會付給我錢。不像你那樣,是給雜志寫作。”

他又笑了。這次是一個善意的微笑。不是慣常意義上的善意,而是她所理解的那種。煽動性的,的確,也是挑戰性的。(“他從前在聚會上是那樣逗趣。”)現在到時候了嗎?她有這膽量嗎?

“我很想知道一件事,”她說,“我知道這是件私事,但我的讀者很想了解。我無法不注意到你寫字台的照片。這麽說你結過婚?”

“是的,”他說,“這是我生活中的一個悲劇。我們結婚幾個月後,她在一場車禍中喪生。不幸的是我活了下來。我就是那個時候失去左眼的。”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即興發揮啊……快點兒。

“太可怕了,”她喃喃地說,“真是非常遺憾。”

“沒什麽,這都是多年前的事兒了。當然,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恢復過來,但我學會了隨遇而安,學會了適應。此外也沒有別的辦法。當時我已經從海軍退役。再說,部隊顯然也幫不上什麽忙。不管怎麽說,已經這樣了,就像我跟你說的,這事情發生在很久以前。”

他真的相信這些嗎?他真的相信他跟她的母親結過婚,而她在一場車禍中喪生?他失去左眼的時候,大腦一定也受到了損害,出了毛病。他是在什麽時候篡改照片的呢?在事故發生之前還是之後?原因是什麽?懷疑和不信任又回來了,她已經開始有點兒喜歡他,覺得自在起來,不太拘束了,可現在她的信心被打得粉碎。如果他是個瘋子,那她該如何操控,應該做些什麽?她起身站在壁爐邊,心裏奇怪這位置的移動是如此自然,這不是演戲,不用舞台指導,戲劇正在變成現實。

“既然這樣,”她說,“我覺得我不想再寫這篇文章了。這對你不公平。你經歷過太多事情。我先前沒有意識到。我敢肯定我的編輯會同意我的看法。刺探他人的痛苦並不合乎我們的方針。《探照燈》不是那種雜志。”

“哦,真的嗎?”他答道,“那就太讓人失望了。我還等著讀我自己的故事呢。你知道,我這個人相當自負。”

他又開始撫摸那只狗,但他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她的臉。

“要麽這樣吧,”她說,尋找著合適的說辭,“我就寫寫你獨自一人在島上的生活,愛犬陪在左右,熱衷於古代歷史研究,等等。”

“會不會有點兒太沉悶了,不值得刊印出來?”

“不,不會的。”

突然他笑了,把狗放在地板上,起身站在她旁邊的爐前毯上。“你得寫點兒比這更好的東西,才能把差事應付過去,”他說,“我們還是明天早上再討論吧。到時候如果你願意,再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如果你真是一名記者的話——盡管我很懷疑——不會只為了寫我的喜好和寵物狗就派你來這兒。很奇怪,你讓我想起了某個人,但到底是誰,我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他面帶微笑低頭看著她,一副確信無疑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一個瘋子,讓她想到……想到什麽呢?在“神劍號”上她父親的艙裏?被她父親舉著拋向半空,讓她又驚喜又恐懼地尖叫?哦,是父親用的科隆香水,這個男人用的也是它,不像當今那些淹沒在剃須除臭液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