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第5/8頁)

要忘記勞拉並非易事。她給我寫了好幾封信,試圖說服我“我們”可以留下那個孩子,說她的家人最終一定會陪在一旁支持我們的。這個提議,我考慮過一陣子,但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娶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要養育一個孩子呢?我才剛殺害了一個孩子呀!畢竟,我還是有一絲良知殘存的。後來她又寫信說她要在法國生下這個孩子,我必須過去跟她一起撫養我們的孩子。兩個月過去後,她再次來信說她改變主意了,不管我做何決定,她都會留下這個孩子並帶回家來,這讓我一下子就慌了。她的信件我一封也沒有回復過,可隨著孩子的出生時間漸漸臨近,我的緊張焦慮也日益加重。

預產期的日子來了又走了,可我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但三個月後,她給我寄來一條粉色的醫院腕帶,上面寫著“康德爾寶寶”,我猜想,她這是想讓我改變主意所做的最後一次嘗試吧。這次的郵件中沒有書信,看到她沒給孩子用我的姓,我松了一口氣。看樣子我有孩子了,是個女寶寶。

一個沒人要的孩子也有了一個沒人要的孩子。有其父,必有其子,這話看來確實沒錯。還有好些老話都可以用來形容我和我父親一脈相承的共同點。跟他一樣,我也不想要孩子。也許我比他更壞,我根本就不承認這個孩子,可勞拉是個聰明人,如果連邁克爾出櫃的事都無法被他們的家人接受,那勞拉一定很清楚,要把這樣一個所謂的“私生子”帶回家會有多麽困難重重。

1974年8月,我聽說勞拉要回家了。可沒人提到有個孩子的事。我估計她是把孩子送人收養了。我希望那個孩子能有一個愛她的家庭。但在我內心深處,我始終有些懷疑從頭到尾究竟有沒有這樣一個孩子存在。我懷疑勞拉是否有可能根本就沒有懷孕。猜想她甚至有可能去墮了胎,或是流產了。為什麽她給我寄來那條腕帶,卻沒有附上孩子的照片?如果她真是想說服我留下孩子,怎麽會不給我寄張照片呢?並且,我的直覺告訴我,勞拉不會這麽輕易就放棄她的孩子。她比我要勇敢。

10月,我在校園裏看到了勞拉,但並沒有跟她碰面。她很瘦,看上去病懨懨的,而且不太想跟人來往的樣子。有傳言說她患了抑郁症。邁克爾找到我,問我能不能跟她聊聊。我無法拒絕。一天,我在圖書館裏找到了她。當時她正站在人類學書籍區域的一面書架前。我跟她打了招呼,問她是否願意跟我一起喝杯咖啡。她沒有說話,只是牽起我的手放在她幾乎有些凹陷的肚子上,停留片刻之後,她走開了。在我扔下她離開法國那天,她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我很生氣,給她寫了一封言辭含蓄的信,告訴她她做了正確的選擇,勸她要忘掉過去,繼續過她的人生。她沒有回復我的信,而是把信還了回來。信被她撕成了碎片,從我的儲物櫃的縫隙裏塞了進去。

這丫頭明顯情緒很不穩定。就在一兩個月後,我聽說她退學了,接著,邁克爾給我打來電話說她死了。

我試圖做出一些反應,試著擠出幾滴眼淚。我以為自己會感到內疚或是憤怒,然而我卻只感到一陣奇怪的空虛,如果說世上真有靈魂,那麽我的靈魂深處又缺少了一塊。我拒絕過她、傷害過她,可我卻沒有任何感覺,只是覺得又少了一個會讓我回想起那個夏天的人。很遺憾,她竟不覺得自己的人生值得繼續下去。本可以有另一個男人能給她想要的愛。不管怎麽說,她是個很漂亮、可愛,很和善的女孩,而且在法國之行之前,跟她相處起來多數時候都讓人如沐春風。我認識的好些男人都渴望有機會跟這個迷人又難以捉摸的勞拉·康德爾約會。對她的死我很遺憾,但錯不在我。這些都不是我的錯。我本該大聲哀號或是氣得咬牙,不過那時的我已經受夠了被罪惡感所束縛了,如此內疚自責下去也毫無益處。

第二年,我以二等二級2:2,指英國、愛爾蘭等國家大學的一種學位登記,相當於美國大學GPA 3.0—3.29、中國重點院校平均分70分以上的成績。的成績從大學畢業了,這是個足夠好的成績。我本想自己做生意,做些進口紅酒之類的買賣,可我一沒資本二沒東西可以抵押,所以根本不可能實現。

出於經濟上的窘迫,同時也為了尋求一些指引,我甚至在某天晚上去了父親的家裏。按響門鈴之後,我後退一步等人應門,我看到窗簾動了動,他在窗簾縫裏看見了我,接著,窗簾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拉著合攏起來,大門始終緊閉著。

最後,我在內稅部找了個無聊的辦公室文書工作,身邊的同事都是些毫無野心的人,這是底層的生活方式,但薪水足夠我在拉格倫路上租一套公寓,這裏在都柏林算是稍微不錯的地段。搬家並沒有費太多工夫。我的家當只有一只破舊的行李箱,還有一個垃圾袋,裝著我的杯盤碗碟和收音機。再有就是那個上了鎖的木箱子,鑰匙就在我的衣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