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第6/8頁)

我的新家比從前的還要小,不過選地方最重要的原則,除了地段、地段,還是地段。我平時主要吃豆子、雞蛋和茶,節衣縮食一年之後,每年夏天我都會跟從前的老朋友們聚在一起出去旅行。我對大家隱瞞了我的工作,謊稱自己正在外交使節行列中奮力爭取上遊。都是我的虛榮心在作祟。

1982年年初,我陷入了情緒低潮。我花了七年時間,終於從文書的職位上升一級成了書記官,可這只是因為有人死了騰出了位子。我受夠了這種窮得叮當響的日子,受夠了一天到晚偽裝,受夠了我自己。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我似乎注定要繼續承受這樣的痛苦。沒有人能救我。我無法控制自己混亂的思緒,突然想起了那個曾經有機會能拯救我,卻被我殺死的人。我想起了那位善良的老先生和那個男孩,那時候我周圍都是正直體面的人,我也曾經有過改變命運的可能。在我房間衣櫃頂上,那個箱子在厚厚的塵土之下,對我發出了召喚。

這些年裏,我好幾次差點扔掉那些皮封本,想著這樣能減輕我的罪惡感。可我始終沒有。這樣做將會是一種褻瀆。他們代表著某種美好的東西,某種被我摧毀卻又最需要的東西。我無法解釋這種需要,至少在當時還不能。那一夜,在那個痛苦的時刻,我只想讓自己再回味一次那種美好。

我顫抖著雙手,打開了那個箱子。我再次閱讀了那些故事。總共有二十二篇,有些已經被我整齊地打印了出來貼在皮封本裏,還有一些是用顫抖的手蘸著墨水寫在零散的紙張上的,都被我小心翼翼地夾在了本子裏。在那之後,我一連一個星期都沒有睡覺,後來是在幾瓶廉價紅酒的幫助下,我才忘記了那個孩子,那些故事就是為他所寫,同時也忘記了寫下原稿的那只手。回味過去是個錯誤。至少我當時是這麽認為的。

漸漸地,我發現這些故事可以成為我的救命稻草。如果祖孫二人還在人世,如果我有幸成了他們家庭的一員,這些故事是不是也會成為我的財產?我是唯一獲得老先生信任來謄抄這些故事的人。為什麽?為什麽要選擇一個素不相識的愛爾蘭男孩?為什麽不選擇一位本地的學者?他為什麽選擇了我?既然讓·呂克無法再從這些故事中獲益,那麽,我又為何不能呢?我告訴自己,那場火災只不過是一個小騙局出了岔子之後的結果,以此來為自己的抄襲行為辯解。一旦下定決心之後,一切就變得容易了。我只需要用英語把故事重新改寫即可,把所有容易被識別出來的細節都改掉,穩妥起見,還要用筆名來發表。如果印刷量能達到數千本,我興許可以靠這個給自己換一個安穩的未來。

我接觸的第一家出版商就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這樣的興趣給了我信心,我請了一位經紀人,他很快為我敲定了一份報酬空前豐厚的合約,前提是我可以立刻交出至少十部續篇。我立即買了一套高档亞麻西服,然後拿著簽約預付款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購買了一輛跑車。

一個月後,在我經紀人代理的另一位作家的新書發布會上,我遇到了艾麗斯,她將會給我的書繪制插圖。當我看見她筆下菲利克斯王子的初稿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沒有任何指導的情況下,她準確地捕捉到了九年前去世的那個法國小男孩的神韻。

我邀請艾麗斯假期時跟我們一小夥人一起去帕羅斯島。勾引她的手段都是經過我精心策劃的,沒想到竟然出人意料地容易,托巴尼那個小醜的福,事情變得更加易如反掌,他不但同意了他女朋友跟我出去旅行,還安排跟她母親一起在艾麗斯離開期間幫忙照看尤金。不過這些都不會對最後的結果有任何改變。她後來告訴我,當時她已經先入為主地愛上了我,因為我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她。

到第一本書順利出版的時候,我已經深信是我寫了那些故事。先行反響非常不錯,我立刻就想到,如果我獲得了成功,如果我有了令他驕傲的理由,也許父親會改變對我的態度,於是我給他發去了新書發布會的邀請函。他沒有出現。之後,我再也沒有聯系過他。

和艾麗斯結婚後,我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想,只要艾麗斯接受了沒有兒女,接受了把那個傻子放在療養院,她應該也挺幸福的吧。不過我的婚外情時不時會惹怒她,有時我會不小心被她捉到現行,不過通常都是因為她做了什麽事情惹我生氣,我才會故意讓她發現。不過,對於我最陰暗的秘密,我從來都無比謹慎,它被我放在木箱子裏鎖了起來。

然而,我這個溫順的妻子竟遠比我想象的要陰險狡猾。三個月前,她結束了在法國的烹飪課程一個人回來了。莫婭沒有回來,她終於鼓起勇氣離開了她丈夫,跟她在烹飪學校認識的一個法國男人在一起了。我很久以前就已經意識到莫婭是個麻煩,正在想辦法甩掉她,可她一直不肯接招。現在莫婭為了另一個男人離開了阿康,而不是因為我,這倒是令我如釋重負,但不得不承認,我的自尊心的確有些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