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誰知道桃花源在哪

若是他跟先前那個“規翁”一樣咄咄逼人,張潛自可以直接回他一句“管你屁事”,就揚長而去。反正張潛第一沒拿大唐的工資,第二也沒求著跟這些人做生意。

而他擺出了一幅認認真真地探討姿態,張潛反倒不好意思直接開懟了。是以稍作猶豫之後,笑著側身還禮:“老丈客氣了,實不相瞞,在下也不知道此藥該賣多少錢為合適。此藥雖然數量還有十顆,卻只夠一人使用。如果老丈能替此藥估一個妥當價格,讓它最終能落入真正需要之人手裏,在下願意按老丈的主意,立刻將價格改回來!”

踢皮球,乃是他在大學裏學到的辯論術之一。把問題踢回給最先提問一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招一出,當即,那名字喚做“季翁”的老丈,就著了道,鐵青著臉冥思苦想半晌,最終,卻只從嘴裏發出了一聲喟然長嘆。

“季翁為何嘆氣?即便此藥乃是人間獨一份兒,賣五十吊已經是個天價。”名字喚做“實翁”的老者,還不明白自己的朋友為何一句話就敗下陣來,皺著眉頭在旁邊幫忙。

話音未落,張潛立刻將身體轉向他,躬身求教,“敢問老丈,若有人邪毒入體,卻無五十吊家資,豈不是要閉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買此藥藏之於高閣,豈不辜負了制丹者濟世活人之本意?”

這兩句話,最初都是出自先前那位“季翁”之口,張潛唯一的改動,就是將十萬吊,改成了“實翁”所建議的五十吊,其他,則原樣奉還。

再看那被朋友喚做“實翁”的老者,登時就被他問了個瞠目結舌。喃喃半晌,竟然找不出一個字來做答。

與二十一世紀的華夏一樣,在八世紀的大唐,有出不起十萬吊錢的富豪,自然也有出不起五十吊錢的中產。更有終日忙忙碌碌,每月收入都達不到一百文的赤貧之家。所以,除非是白送,否則,無論那十粒“辟邪丹”標價多少,肯定都會有人買不起。(注:按小米的購買力估價,一文差不多折合人民幣十元。)

而買回家去藏之高閣,標價越低,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越大。從這種角度上看去,他那個“五十吊”的建議,簡直餿得無可再餿。

“敢問二位長者,若有一人花費五十吊錢買了此藥救其子,卻另有一人出五千吊求他轉讓。二位長者以為,他會舍財而救子,還是舍子而求財?”唯恐那“季翁”和“實翁”,也跟“規翁”一樣,跟自己辯論起來沒完沒了,張潛索性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態,把自己當初面臨的難題,也一並拋給了二人,“若是有一人花費五千吊,高價奪得此藥,未來得及救其親,卻有人持了縣宰之名帖登門,請其轉讓此藥救縣宰之父,二位長者以為,他可有膽子,將持名帖者拒之門外?若是來者持的不是縣宰名帖,而是刺史,尚書,乃至更高,請問二位長者,此藥最終會落入誰人之手?!”

“這……”名字喚做“季翁”和“實翁”的兩位老者,雙雙再度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若是大唐此刻海清河晏,君正臣賢,他們當然可以大聲斥責張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此刻大唐百姓家家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們當然也可以理直氣壯地斥責張潛妖言惑眾。而偏偏此刻大唐官場已經爛到了腥臭滿堂的地步,至於大唐的民間,舍子求財者什麽時候都不缺!

所以,除非閉上眼睛說瞎話。否則,他們根本無法否認,張潛剛才所談到的情況,在現實中極有可能會發生。那樣的話,張潛無論將藥作價十貫,還是一萬貫,此藥都不會落在平民百姓之手。價格越低,反而會引發越多的爭端。倒是一次將其標上個高不可攀的價格,放在長安城內,反而能免除很多麻煩。

大唐雖然富庶,眼下長安城內,可以輕松拿出十萬吊卻不傷筋動骨的人家,也不會超過五十戶。而這五十戶,要麽出自五姓七望,要麽背後靠著開國元勛和皇族。能花費十萬吊買藥之家,自然有實力讓丹藥不被某些官員巧取豪奪。如此算來,張潛將藥價標到十萬吊,非但不是黑心,反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善舉。別人非但不該質疑他,反而應該為他的睿智撫掌贊嘆!

名字喚做“季翁”和“實翁”的兩位老者哪裏會想到,“辟邪丹”的離奇定價,根本不是出自張潛這個年輕人之手,乃是豪商任瓊深思熟慮後才做出的決定。論做學問和做官,任瓊肯定不如他們。若論做生意,並且長袖善舞,任瓊卻能甩他們二十條街。

二人都是真正的飽學之士,沒臉做出那種不顧事實胡攪蠻纏的舉動。然而,讓他們兩個承認,張潛天價賣藥乃是積德行善,也實在過於難為了二人。因此,面紅耳赤地沉吟再三,“季翁”再度選擇了喟然長嘆。而那“實翁”,則訕訕地向張潛行了禮,迅速岔開了話題,“若是人間只此一份,老夫的確無話可說。但是,小友真的是墨家子弟麽?老夫聽小友言辭之犀利,可是絲毫不輸於縱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