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背後

言昳從李月緹屋裏出來, 院子裏燈少,夜色濃稠,四邊圍墻與長屋都渺渺茫茫的浸沒在黑暗裏, 言昳四望, 想到李月緹和她心飛了,人還在這裏。仿佛自己也被網住了, 只覺得吐氣都沉。

她甩開思緒, 往外走, 迎面見了黎媽, 黎媽有些吃驚, 但還是對她一禮, 笑道:“二小姐這麽晚了還來看大奶奶啊。”

言昳對插著琵琶袖,黑暗中笑起來, 兩只眼睛跟黑絲絨上的水晶似的:“我能在上林書院考得不差,也多虧了大奶奶教我。大奶奶算我的開蒙先生, 我當然掛念。倒是黎媽,怎麽也沒好好伺候大奶奶, 手指甲鉸成那副樣子, 可真是不好看。”

黎媽一呆, 哈腰道:“是老奴伺候的不好了,也是沒的辦法啊。家裏覺著大奶奶之前的指甲有些礙事兒了,就給鉸了。”

言昳人小小的,卻往黎媽前頭逼了一步,仰頭盯著她,似笑非笑道:“黎媽可要好好給我講講,是家裏的誰?是怎麽礙了事兒?”

黎媽莫名怵她,往後退了半步:“家裏, 自然是……白家最大的……”

言昳那口氣,可真是誰也不放在眼裏:“喲,我爹?”

黎媽聽她說白老爺這口氣,骨子裏一哆嗦:“不,老太君的意思。”

言昳涼涼笑起來,面上好一副高門大小姐的貴相,嘴裏卻專挑難聽的說:“好家夥,大奶奶的指甲,是戳進老太君眼裏了嗎?隔著三間大院,掐著懷表走路過去都要個把分鐘,怎麽就礙著老太君了?莫不是她自個兒住不慣,想來這院兒裏霸占來了?”

黎媽心裏罵她這什麽都敢說的破嘴,還有這誰也打不服似的桀驁脾氣,嘴上還是恭敬:“大奶奶還是做事不妥當,指甲劃傷了老爺的臉,老太君看了心裏大不高興,所以才派人來——”

劃傷了老爺的臉?

那李月緹手腕上的抓痕,應該就是白旭憲留下的。

他難道是強迫了還對他沒消氣的李月緹,而後被李月緹抓傷了?

言昳道:“鉸指甲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黎媽:“啊……昨兒早上老太君派人來的。”

言昳:“老爺走了多久了?”

黎媽一時沒反應過來:“兩三日有了。”

也就是說,鉸指甲這件事兒,不是白旭憲要求的,而是老太君聽說了,要趁著白旭憲走,治一治李月緹。

以言昳對這白家的了解,白旭憲和老太君各懷鬼胎,老太君是不可能因為心疼白旭憲,所以才出頭的。

老太君不高興,她黎媽就一點也不護著?就讓人鉸了指甲?這倒不是傷了多少皮肉,是老太君打李月緹的臉!

再說言昳早聽說黎媽在老太君面前頻繁露臉請好,看來是把李月緹這個主母不放在眼裏,想背靠著老太君,敲打李月緹了!

言昳氣笑了:“那你呢?老太君要來發難,你人是滾到老太君裙下磕頭去了嗎?該拼了老命護主的時候呢?老爺下手,你不敢攔,老太君手下的人你也不敢攔,不知道還以為二十幾年前是白家人嘬了你奶水長大的。進了白家幾個月,就這般替老爺、老太君著想,真是個好仆子!”

黎媽讓言昳這一番扇了臉似的話,激的眼前發黑,臉上紅白交錯,她仰起頭來,張嘴想說,卻只氣得胸口發悶,氣得站也站不住了。

言昳:“哦,難道是我沒瞧出來,咱們黎媽壓根不姓黎,其實是老太君的好姊妹,那我真是大不敬了。您是咱府上的姨姥姥啊!作福作威,教訓主母哪能夠,您就差去白老爺面前自稱姨了!”

黎媽胸口劇烈起伏著:“你!你還是個大戶小姐嗎,怎麽能這樣說話!我……”

言昳甩袖笑道:“你再說一個“你”字兒試試,叫你聲黎媽,真當自己是媽了?剛來,別見著條腿就著急抱。不妨去問問,老太君是不是白老爺的親媽!”

說罷,她大步往外走去,就只留下黎媽回過味兒來,因這最後一句而臉色慘白的站在門廊下頭,開始打哆嗦了。

言昳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先去給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是一向縮在後頭,不怎麽讓小輩來請安,但言昳少說有一兩個月沒見著她了,老太君也不好讓孩子回去,就讓兩個婆子引言昳進來了。

從進了老太君院裏,那便是古董薈萃,珠光寶氣,槅門是八寶雕花戲童圖案紅木細框,簾子是碧紗緙絲連枝團花,連門墊兒都恨不得是進口波斯軟絨。

一進屋去,墻上掛滿名人書畫和繡片,簡直像是糊墻似的,露不出一點墻漆色。成排的小高桌,擺了好些個紅木雕邊玻璃盒子,裏頭放著有寶石盆栽、玉雕佛像、金蓮寶器,言昳不像是進了大觀園——而是大博物館。屋裏全是名貴死物,唯有幾盆帶活氣的盆栽,葉子細瘦,土都幹裂,盆卻必定要是琺瑯七彩描金繪壽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