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流水好成交

又過了一日,地勢愈來愈平坦,安裕容猜測應是到了仙台山外圍山腳下。

他自認漸漸摸出與四當家聊天的訣竅,也不管人家回答多少,堅持不恥下問,一副理所當然自家兄弟模樣。

眼見重疊高聳的山巒漸漸在身後成為背景,安裕容試著問:“當家的,咱們是直接將人送到奚邑城門口,還是城外別的地方?司令不是說還有許多糧餉要運上山去?屆時如何交換可有約定?萬一對方反悔,扣下糧餉,甚至連同咱們這麽些弟兄一起扣押到城裏去,可如何是好?”

四當家斜瞟他一眼:“你既如此害怕,又何必非要跟來。”

安裕容打個哈哈:“當家的這話可說差了,我不過是思慮周全,以防萬一罷了。”

四當家淡淡道:“你倒是比師爺還愛操心。”

安裕容依據曹隊長的表現,一直猜測四當家與師爺之間有嫌隙,可也並無十足把握。聽他這般說,遂試探道:“下山前未能親見師爺一面,不知可否交待了什麽錦囊妙計?”

“你這麽關心,不如見了面自己去問。”

“四當家的意思,咱們很快能見到師爺了?”

“你盼著能見到,自然見得到。”

安裕容聽他話還算正常,語氣卻一句比一句冷,以為是自己猜中了四當家與師爺的關系。過得一會兒方感覺氣氛不對,這股子冷意分明沖著自己來的。先前四當家再如何嫌棄自己話多,也不是這般反應,更別提前日替他背孩子,關心他傷情時候,更全然不是如此。

琢磨片刻,也不知究竟原因何在,索性放棄,默默行路。

次日,安裕容果然見到了師爺。

十名人質圈在一處山坳,安裕容跟隨四當家拐了好幾個彎,才見到被許多匪兵拱衛著的師爺。另有一個胡子拉碴的魁梧大漢,匪兵們呼之曰二當家。安裕容心下暗忖,既有二當家四當家,想來還有三當家五當家,只不知身在何處。偷眼窺看,推斷此處應屬對敵前沿主要陣地。那二當家大概一直帶著隊伍駐守在此,監視敵方,準確地說,即包圍仙台山的張定齋隊伍動靜。

師爺見到安裕容,喜出望外。拍肩撫背,稱兄道弟,最後道:“安兄弟,這一回與祁大帥派來的總長大人,還有領事館的洋大人打交道,主要就靠兄弟你了。兄弟千萬記著,有幾樁要緊之事,須得用心著意,仔細對待。第一樁,糧食物資裏頭有許多洋貨,勞煩兄弟仔細檢視,可別夾帶了什麽不該有的東西上山。第二樁,送回去的人,不論洋人夏人,該怎麽說話,須得好好交代交代。他們瞎說不要緊,可別害了還留在山上的客人。第三樁,咱們司令的意思,我這裏給你分說分說。見了對方主事之人,你好替司令再提醒提醒。特別是提醒兩位總長大人,可別忘了山上還有人等著他們下一步的誠意。”

約摸是覺著時機已到,大事可期,而安裕容主動請纓的表現亦令人滿意,師爺不再隱瞞,將此番綁架劫持的交換條件透露出來。

原來劫車案發之後,因各方勢力矛盾重重,難以協調一致,導致營救進程陷入僵局。傅中宵與曹永茂遲遲等不到回復,遂有要求人質寫信一事。這封原稿出自約翰遜之手的洋文求救信,文情並茂,翔實可信,末尾二十來個字體各異的西文簽名及猩紅的手指印,觸目驚心,對推動營救起到了極好的催化作用。兩位總長代表祁大統帥初步同意了匪方條件,由洋人的紅十字救助會出面,先籌集一批糧餉物資送上山,以解燃眉之急。與此相應,則要求匪方立即釋放洋人質中的老幼婦孺,以表誠意。至於承認獨立軍編制,提供三年糧餉,劃分地盤及鐵路歸屬權幾項細節,等待下一步正式談判再行商定。

安裕容聽完師爺一席話,半晌沒能出聲。玉壺頂上首次蒙師爺招攬,話說得含糊,他並不知對方真正意圖。此刻才明白,這幫山匪竟是欲圖劃地為王,自成一國,想要搖身一變做諸侯——果然胸懷大志。

師爺躊躇滿志道:“事成之後,論功行賞,兄弟你就是當之無愧的首功!”說完這句,臉色倏忽一變,“若因為兄弟不肯盡心,導致事情出了岔子,兄弟自己丟了性命事小,玉壺頂上那麽些條無辜人命,閻王那裏恐怕都要計數的哪……”

安裕容心說,閻王爺計數難道不是先記在閣下頭上麽,口中諾諾應下。

見完師爺,安裕容仍然被帶回人質當中,就地駐紮。偷空悄悄問四當家:“這般要緊的交易,師爺不跟著去麽?就這麽信得過我?”

四當家斜瞟他一眼:“信得過你還不好?”輕哼一聲,“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老鬼。”

隨後兩日,四當家卻消失不見了蹤影。兩日後,一回來便命手下將人質全部蒙上眼睛,弄上兩輛破舊的驢車。安裕容眼前被黑布遮擋,不覺頗有怨念:用得上人家時惺惺作態自己兄弟,用不上時便翻臉無情等同人質,何其冷酷。問四當家這兩天忙什麽去了,答曰:“看地方去了。”